---

十三年后。

水之国，雾隐村。

终年不散的浓雾如同浸湿的尸布，层层包裹着这座以血腥与封闭闻名的村庄。即便是在白日，光线也被扭曲、稀释成灰蒙蒙的一片，更遑论深夜。湿冷的雾气渗透进建筑的每一处缝隙，在墙壁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缓慢滑落。

一处位于村落僻静区域的宅邸，属于某位在雾隐颇有权势的“名人”。此刻，宅邸内部一片死寂，浓厚的血腥味，正从内室缓缓弥散开来。

昏暗中，站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目测只有十三岁上下，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淬炼过的精悍与冰冷。

她脸上覆盖着木叶暗部标准的狐狸面具，红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身上是合身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外罩木叶暗部马甲，背后是短刀刀鞘。

一滴粘稠、尚带余温的血液，正顺着她手中紧握的短刀刀锋缓缓下滑，在刀镡处稍作汇聚，最终无声滴落，在地板上深色的地毯晕开一小团更深的污迹。

她的脚下，仰面倒着一个中年男人，衣着华贵，此刻却扭曲着，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双眼圆睁，空洞地对着昏暗的天花板。他的致命伤只有一道——精准、利落、深可见骨地切开咽喉，确保瞬间毙命。血液从他颈间汩汩流出，浸透了身下名贵的织物。

少女对脚边的尸体视若无睹。她收刀入鞘，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然后，她从腰侧一个不起眼的腰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封皮漆黑的名册和一支短小的笔。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的月光，她翻到其中一页。页面上贴着这个男人的照片，下面罗列着数行小字。她握着笔，在照片上干脆地划下一个“×”。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无声地移动。脚步落在厚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她的目光冷静地掠过房间内奢华的陈设：书架、古董柜、悬挂的卷轴画、宽大的书桌……

不到五分钟，她的指尖在书桌侧面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接缝处停顿。

稍一用力，一块木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里别无他物，只有一份以蜡封口的卷轴。她拿起卷轴，指尖轻轻碾碎蜡封，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内页的标记与印章——雾隐村机密文件，无误。

将文件重新卷好，收入腰包。

她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消失在雾隐村永无休止的茫茫白雾之中。

---

木叶隐村，火影办公室。

窗明几净，与雾隐的阴湿截然不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缓缓飘浮的微尘。

三代目火影猿飞日斩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呈报上来的、近期暗部新人名单与资料。

他穿着暗红色长袍，斗笠放在一旁，嘴里叼着烟斗，烟雾袅袅升起，让他睿智而略带疲惫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翻阅着纸页，目光沉稳地掠过一个个名字、代号和简略的评价。木叶的暗部需要新鲜血液，也需要严格的审查。突然，他的指尖在某一页顿住了。眼皮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宇智波……镜绪？”

烟斗中升起的烟雾似乎滞了一瞬。宇智波。这个姓氏，在木叶早已被鲜血浸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与禁忌。几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灭族之夜，理应只留下了一个少年，宇智波佐助。这是写入档案、众所周知的事实。

可是……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宇智波姓氏的少女，年龄十三岁，恰好能对上灭族时可能存活的幼童年纪。

“宇智波一族的……遗孤？还有一个？”猿飞日斩低声自语，眉头缓缓蹙起。

烟斗被他从嘴边拿下，轻轻在陶瓷烟灰缸边缘磕了磕。

这么大的事情，涉及宇智波血脉的存续，自己这个火影怎么可能毫不知情？暗部的吸纳虽有其独立流程，但背景审核最终必然会汇总到他这里。这个“宇智波镜绪”的出现，如同凭空冒出。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仔细扫过资料页上贴着的照片。

照片是标准格式，少女头上戴着暗部面具，露出苍白的脸和毫无情绪波动的黑色眼睛。

而在照片旁，赫然盖着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印章——那是“根”的印记，属于志村团藏。

看到这个印章，猿飞日斩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变得复杂深邃。

如果是团藏……那个永远躲在木叶阴影最深处的男人，那个掌控着“根”的昔日同伴……如果是他暗中藏匿、培养了这个宇智波后裔，那么自己这个火影被蒙在鼓里，似乎就在“情理之中”了。团藏总有他的理由，他的手段，和他那深不见底的“心眼”。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宇智波一族覆灭六年之后，在一切似乎早已尘埃落定之时，团藏要让这个名为“镜绪”的少女，以如此正式的方式进入暗部，重新出现在木叶的视野里。

猿飞日斩重新将烟斗含回口中，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再次弥漫开来，他的眼神在袅袅青烟后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他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那双平静得过分、甚至可以说空洞的黑色眼眸，仿佛想透过那层薄薄的面具和纸页，看穿其背后隐藏的所有秘密与意图。

---

木叶地下，根部据点。

这里永远缺乏自然光，只有墙壁上火把跳跃的、不稳定光芒，将粗糙的石壁映照得影影绰绰，也将空气中弥漫的阴冷与压抑具象化。

空旷的房间里，志村团藏坐在一张宽大而厚重的办公桌后，桌面上堆放着不少卷宗。左手正执笔在一份文件上缓慢而有力地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持续的声响。

笃、笃。

两声轻微却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团藏书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未完全抬起，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镜绪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直，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门被无声地向内推开。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刚刚从水之国归来的宇智波镜绪。

她已经换下了沾有雾隐湿气和血腥味的暗部外出服饰，穿着一身常见的深色简装，脸上的狐狸面具也已取下，露出完整的容颜。

黑色的及腰长发柔顺地披散着，衬得她肤色是一种缺乏日照的、人偶般的苍白。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每一处线条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但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一种非人的、缺乏生气的完美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黑，瞳仁幽深，却像是两潭静止的死水，毫无光泽，也映不出任何外物的影子。

她走进房间，步伐规矩而安静，在距离办公桌数步远处停下，标准地躬身行礼。

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也没有说一个字。

行礼后，她上前几步，将那份从雾隐带回的机密文件，双手恭敬地放置在团藏面前的桌面上。

团藏放下笔，独眼扫过文件卷轴，伸手拿起，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内页。几秒钟后，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文件随手放到一边，这才重新抬起眼，目光落在静立等候的镜绪脸上。

“暗部呆的怎么样？”他问道，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纯粹的询问任务适应度。

镜绪的视线平静地迎向团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直在执行任务，并无其他原因感受。”

团藏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哼笑。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镜绪面前。

他的目光像审视工具般，仔细地扫过镜绪苍白的面颊和那双黑洞似的眼睛。少女任由他打量，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或波动。

这张脸，这种眼神……团藏独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满意。

是的，这才是他想要的。

剥离了无谓的情感、羁绊、个人意志，如同一张白纸，又或者说，一具被灌输了绝对服从与杀戮技巧的、精致的人偶。

没有心，便不会动摇，不会背叛，只会成为他最趁手、最隐秘的刀刃。

大蛇丸那个叛逃的家伙，在多年前那充满腐败与失败的实验里，倒是意外地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件……完美的作品。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问。”镜绪忽然开口，打断了团藏短暂的思绪。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团藏走回座位坐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放松地放在扶手上。“讲。”

“为什么要我用‘宇智波’这么显眼的姓氏混入暗部？”

团藏双手抬起，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处，独眼微微眯起。

“因为我的目的，”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算计，“就是要让你引起猿飞那家伙的注意。”

镜绪偏了偏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更像一个在学习理解复杂指令的机械。“这样对您有好处吗？”

“下一个任务，我已经想好了。”团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反问，而是继续下达指令，“你要去获得猿飞的信任，然后，暗中把暗部的内部名单，复印一份交给我。”

“是。”镜绪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

“可是我该怎么接近火影大人呢？要是没有直接的任务安排，哪怕就是暗部人员也很难接触到那位大人。”

团藏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今天，我已经派人将包含你资料的暗部新人名单，送到了火影办公室。”他陈述道，语气笃定，“他看到你的名字，尤其是‘宇智波’的姓氏和我的印章后，肯定会唤你过去问话的。那，就是开始。”

“我明白了。”镜绪再次躬身。

“对了，”就在镜绪准备转身离开时，团藏叫住了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缺乏表情的脸上，“你的面部表情，也需要控制一下。猿飞肯定会仔细观察你的脸。你现在的样子……”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戾气太重，或者说，非人的‘空白感’太重。这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从今天起，你有空时练习一下怎么微笑。一个自然的、属于十三岁女孩的微笑。”

“微笑……么？”镜绪复述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第一次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仿佛在记忆库中检索这个陌生指令对应的动作模式。

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安静地退出了团藏的办公室。

---

镜绪回到自己在根部据点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功能性的囚笼。

狭窄，昏暗，没有窗户。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坚硬的木板床，和一张同样简陋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提供着有限而不稳定的光源，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光秃秃的石壁上。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唯一的抽屉。里面东西很少，她取出一面边缘有些磨损的小圆镜。回到床边坐下，她举起镜子，对准了自己的脸。

昏黄的、摇曳的烛光映在镜面上，再反射到她精致的五官上。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黑洞似的眼睛也回望着她。然后，她开始尝试执行团藏的新指令。

嘴角的肌肉，在意识的控制下，被调动起来。她尝试让它们向上牵起。镜中，少女平冷如瓷器的脸上，双唇的弧度缓缓发生变化，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标准的、符合“微笑”定义的弧度。牙齿整齐，唇形优美。

客观地说，这个笑容很美，甚至很好看，像一尊精心雕琢的人偶突然被赋予了柔和的线条。

但是，不对味。

那笑容停留在肌肉的层面，未能触及眼睛分毫。

那双眼睛依旧漆黑、平静、空洞，没有笑意，没有暖意，没有属于活人的光彩或情绪波动。

笑容与眼神割裂开来，使得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令人隐隐不安的诡异感。

它缺乏最关键的东西——一股“人”味。

镜绪放下镜子，脸上那抹突兀的笑容也瞬间消失，恢复成一贯的空白。

她静静地坐在昏暗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第二章完

无光之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