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严誉然、沈修和许意刚回到局里，三人都是一身疲惫。沈修的脸色尤其苍白，自从看完那段监控录像后，他就几乎没说过话。
“严队，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技术队那边看看物证交接情况。”许意说。
严誉然点头：“好，辛苦了。半小时后会议室集合。”
沈修拎着银色手提箱往法医中心走，严誉然叫住他：“沈法医，你不吃点东西？”
“不用。”沈修脚步没停。
严誉然快步追上，挡在他面前：“从早上到现在你就吃了半个包子一块巧克力，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走，食堂还开着，我请你。”
沈修抬头看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严誉然的语气不容商量，“你是省厅派来的专家，要是饿晕在局里，我怎么交代？听话，就十五分钟。”
或许是那句“听话”触动了他，又或许是严誉然眼神里的关切太明显，沈修沉默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食堂里人不多，严誉然打了两个简单的菜和米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将就吃点，晚上估计要熬到很晚。”他把米饭推到沈修面前。
沈修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严誉然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过度疲劳导致的肌肉反应。
“沈修，”严誉然放轻声音，“那段录像……我知道对你冲击很大。但咱们是警察，必须保持冷静。”
沈修握筷子的手紧了紧：“他们看着他死。”
声音很低，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我知道。”严誉然点头，“所以我们才要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但你不能让愤怒影响判断，你是法医，你的专业判断对我们很重要。”
沈修抬眼看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此刻有血丝，也有挣扎。
“我没事。”他最终说，低头扒了一口饭。
严誉然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冰冷的外表下，这样下去迟早要垮。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吃饭，偶尔给沈修夹点菜。
十五分钟后，两人离开食堂。在走廊里，他们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段诚。
“严队，沈法医！”段诚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报告整理好了，周文远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还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去会议室说。”严誉然点头，“许意呢？”
“技术队那边还在忙，他马上过来。”
晚上七点，四人齐聚会议室。投影仪已经打开，白板上贴满了照片和线索图。
严誉然站在白板前，神情严肃：“开始吧。段诚，你先说。”
段诚起身，走到投影仪前：“我今天调查了秦志贤的社会关系，重点查了周文远和他的关联公司。”
他调出周文远的照片：“周文远，45岁，新生科技集团副总裁，主管研发。下巴有颗明显的痣，开黑色奥迪A6，车牌新A·X8888。根据秦志贤的大学室友赵明宇回忆，秦志贤死前两个月提到过‘周总很赏识他’，但说这话时表情害怕。”
他又调出几张照片：“这是周文远名下的两家公司——‘智源生物’和‘远航投资’。智源生物注册于两年前，经营范围不包括实验，但去年进口了一批高级实验室设备，包括血液分离机、低温存储设备、生物安全柜。这些设备进口后去向不明。”
“远航投资成立三年，几乎没有投资记录，但和智源生物有大额资金往来，收款方都是境外账户。”段诚顿了顿，“最重要的是，周文远最近三个月有超过三百万的‘技术服务费’转往海外。而且他每周二和周五晚上十点，固定和一个开曼群岛的号码通话。”
许意接过话：“我们今天在采砂场的工棚里，发现了大量证据。包括秦志贤和其他至少十几个人的血液样本、实验记录、还有用过的实验器材。”
他调出照片：“实验记录显示，他们在测试一种‘血红蛋白替代品’。秦志贤的代号是Q-07，他在死前出现了严重的急性溶血反应。但实验人员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起来。
严誉然看向一直沉默的沈修：“沈法医，法医检验方面有什么发现？”
沈修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他的步伐很稳，但许意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尸体检验确认了以下几点。”沈修的声音平静专业，仿佛下午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第一，秦志贤左腕的伤口不是普通刀具造成的，而是专业医疗器械，可能是一种高频振动切割工具。”
他调出伤口的高清照片：“创口边缘有细微的平行划痕，血管断面平滑，但周围组织有轻微灼伤。这说明凶手或者操作者，有医学或实验室背景，并且熟悉人体解剖。”
“第二，秦志贤右侧颈动脉有极其细微的注射痕迹，针头直径约0.3毫米，直入动脉。这种注射需要专业技术和稳定手法。”沈修顿了顿，“结合我们在工棚发现的针管，可以确定，秦志贤死前接受了静脉注射。”
“第三，血液毒理检验发现多种药物成分，包括苯巴比妥、丙泊酚，还有一种未鉴定的蛋白质衍生物。”沈修看向众人，“根据目前资料，这种蛋白质衍生物很可能就是他们测试的‘血红蛋白替代品’。秦志贤的急性溶血反应，就是由这种物质引起的。”
段诚忍不住问：“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
沈修沉默了几秒：“从分子结构分析，它试图模仿血红蛋白的携氧功能，但稳定性很差，进入人体后会产生剧烈排异反应。简单说，这是一种……不成熟的人造血液试验品。”
“人造血液？”段诚倒吸一口凉气。
“对。”沈修点头，“如果研发成功，市场价值无法估量。军事、医疗、甚至太空探索都有巨大应用前景。但目前的试验阶段，风险极高。”
严誉然接话：“所以秦志贤成了他们的试验品。但试验失败，他出现了严重反应，他们不是送医，而是选择灭口。”
“不止灭口。”沈修的声音冷了下来，“根据监控录像，他们在他出现反应后，还继续观察记录了一段时间。他的死亡，本身就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许意打破沉默：“所以整个链条应该是：周文远通过空壳公司进口设备，在采砂场建立秘密实验室。以高额报酬诱骗秦志贤等人参与试验。试验失败后，为掩盖真相，杀害秦志贤，伪造自杀现场。”
“但有一个问题。”段诚皱眉，“他们为什么不处理掉工棚里的证据？就这么留在那儿等着我们发现？”
严誉然和沈修对视一眼。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严誉然说，“从现场看，他们撤离得很仓促，但并非毫无准备。如果给他们更多时间，完全可以把所有证据销毁。”
沈修忽然开口：“也许……他们没打算彻底销毁。”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个暗格里的记忆卡和字条。”沈修缓缓说，“这不是无意留下的，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为什么？”许意问。
“挑衅？警告？还是……”沈修顿了顿，“转移注意力？”
严誉然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工棚里的证据，包括那段录像，可能是他们故意让我们发现的？为了把我们引向某个方向？”
“有可能。”沈修点头，“但我还需要更多证据。”
段诚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微变：“严队，技术队那边有发现。”
“什么发现？”
“他们恢复了秦志贤手机里的一些加密文件。”段诚快速阅读信息，“里面有一份加密通讯记录，秦志贤死前一周，频繁和一个海外号码联系。而且……他还偷偷拍了一些实验室的照片，其中一张拍到了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的脸。”
“能看清吗？”严誉然立刻问。
“技术队正在做清晰化处理，很快出结果。”
严誉然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他深吸一口气：“好。今晚大家辛苦一下，把所有线索再梳理一遍。段诚，你继续追那个海外号码。许意，你协助技术队处理照片。沈法医……”
他看向沈修：“你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大量物证需要你检验。”
“我不累。”沈修立刻说。
“不累也得休息。”严誉然的语气不容反驳，“你现在的状态，会影响判断。这是命令。”
沈修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会议暂时结束。段诚和许意去技术队，沈修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严誉然跟了出来：“沈法医，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我知道路。”
“走吧，我也正好活动活动。”严誉然坚持。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夜晚的市局很安静，只有少数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沈修，”严誉然忽然开口，“你当法医几年了？”
沈修愣了一下：“四年。”
“四年就做到省厅专家，很厉害。”严誉然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你压力很大。”
沈修没说话。
“我也干六年刑警了，见过太多案子。”严誉然放慢脚步，“有的案子很简单，有的案子……会让人怀疑这个世界。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守住底线。愤怒可以，但不能被愤怒吞噬。”
沈修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严队，你见过比这更恶劣的案子吗？”
严誉然沉默了几秒：“虽然这次的实在是有点。但以前，拐卖儿童、虐待老人、连环杀人……人性之恶，有时候超出想象。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得坚持。如果我们都垮了，谁去抓那些人？谁给受害者讨公道？”
沈修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个案子不简单。”严誉然继续说，“涉及境外势力、非法实验、可能还有更大的利益集团。但再难，咱们也得查下去。不过你得答应我，别一个人扛。咱们是团队，有困难大家一起担。”
沈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提箱的提手。
他最终还是没说话。
严誉然笑了，拍拍他的肩：“客气什么。走吧，送你到楼下。”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宿舍楼时，沈修忽然开口：“严队，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抓住他们吗？”
“一定能。”严誉然回答得毫不犹豫，“只要他们留下痕迹，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能抓住。”
沈修转头看他。走廊的灯光照在严誉然脸上，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此刻显得格外坚定可靠。
“好。”沈修点头。
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开。严誉然看着沈修走进楼里，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技术队。段诚和许意还在那里忙碌。
“怎么样？”严誉然问。
“照片清晰化完成了。”许意指着屏幕，“虽然戴着护目镜和口罩，但面部轮廓能看清。技术队在做面部识别比对。”
段诚补充：“那个海外号码也查了，注册在开曼群岛，但通过IP追踪，发现实际使用地点在……美国加州。而且这个号码最近一周还在活动。”
严誉然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眉头紧锁。
照片上的人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但下巴的轮廓……和周文远很像。
“继续查。”严誉然说，“所有线索，一条都不能放过。”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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