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天还没完全亮,许意已经等在市局门口。秋风吹过来有点冷,他裹紧外套。
一辆黑色SUV开过来停下,严誉然摇下车窗:“早啊许意,上车,沈法医马上到。”
许意坐进副驾驶,发现后座上放着沈修的那个银色箱子,还有一件灰色毛衣。
“严队,这毛衣……”
“哦,沈法医的。”严誉然很自然地解释,“早上实验室冷,我看他只穿件单衣,就让他把毛衣放车上了。这年轻人,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
正说着,沈修从大楼里快步走出来。他换了身深色冲锋衣,背着包,手里拿着资料。脸色看起来有点疲惫,但脚步很快。
“沈法医,这边!”严誉然探出车窗招手。
沈修坐进后座:“早。”
声音比平时低沉些。
“早。”许意回头,“沈法医,你昨晚没休息?”
“做了些实验比对。”沈修简单回答,低头看资料。
严誉然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一边开车一边说:“再忙也得吃早饭。我买了包子豆浆,在袋子里,自己拿。”
沈修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严誉然。严誉然正专心开车,好像就是随口一说。
“……谢谢。”沈修低声说,打开塑料袋。里面有三个热包子,一杯温豆浆,吸管都插好了。
许意注意到,沈修盯着早餐看了几秒,才拿起包子慢慢吃。
“许意你也吃。”严誉然说,“我买了四个,够的。”
“谢谢严队。”许意笑了,“严队,你这队长当得真贴心。”
“可不嘛。”严誉然笑起来,“咱们这工作,吃饭没个准点。”
他从后视镜看沈修:“特别是某些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同志。”
沈修正喝豆浆,抬眼在后视镜里和严誉然对视。沉默了一秒,他说:“昨晚三点我离开实验室时,你办公室灯还亮着。”
“哟,观察挺仔细。”严誉然挑眉,“我那是在看卷宗,跟你通宵做实验不一样。我好歹还趴桌上睡了两小时呢。”
沈修没接话,但许意看到他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很浅,很快就没了。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河边土路上。现场已经拉了警戒线,两个民警守着。
“严队,许哥!”年轻民警小陈迎上来,看到沈修时眼睛一亮,“沈法医您好!”
沈修点点头。严誉然笑着拍拍小陈的肩:“辛苦了。来,帮我搬下设备。”
“不用。”沈修已经拎起箱子。
“啧,你这人。”严誉然直接从他手里接过箱子,“有现成帮手不用,非得自己来?许意,帮我拿那个背包。”
许意忍着笑拿起沈修的背包。沈修站在原地,看着严誉然拎着他的箱子大步往前走,表情有点复杂。
三人穿上鞋套走进现场。早晨河边有雾,芦苇随风摇摆。
沈修放下背包,先没靠近尸体标记的位置,而是站在警戒线边,仔细看整个区域。他的目光很专注,一寸一寸地扫过。
“许警官,”他开口,“尸体被发现时的姿势,再详细说一遍。”
许意走到标记处,蹲下用手比划:“仰面躺着,头朝上游,脚朝下游。头稍微向左偏,左胳膊伸直,右胳膊弯在胸前。左手腕的伤口朝上,泡在水里大约五厘米。下半身在水里,上半身在岸上。”
沈修一边听一边在平板上画图。严誉然也蹲下来看地面。
“发现布料的芦苇丛在哪儿?”沈修问。
“这边。”许意带路,“大概十五米远,就是那丛最密的芦苇。”
沈修走过去蹲下仔细看。有几根芦苇杆弯折的角度很不自然。
“许意,帮我打个光。”沈修头也不回地说。
严誉然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递过去:“给,勘查专用的,比手机亮。”
沈修接过手电筒,手指碰到严誉然的手心。那手心温热粗糙。他动作顿了一下,低声说“谢谢”,然后打开手电仔细照芦苇杆。
“有纤维残留。”沈修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发现线索的兴奋。他用镊子小心地从芦苇杆上夹起几根很细的白色纤维,放进证物袋,“不是自然掉的,是用力拉扯时挂住的。纤维断口整齐,说明拉得很快。”
他站起身看河面:“布料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许意思考着:“看水流方向、芦苇弯的角度、还有纤维挂住的位置……可能是从上游方向,斜着扔过来的。力气不小。”
“上游……”沈修看向河的上游,那边芦苇更密,远处是树林。
严誉然走过来,和沈修并肩站着:“上游两公里有个废弃的采砂场,下游五公里是桥。周围五公里没人住,最近的村子八公里外。”
沈修没说话,只是盯着上游看。
“你觉得采砂场有问题?”严誉然问。
“不知道。”沈修诚实地说,“但如果是扔东西,需要空间和力气。岸边芦苇太密不好发力。上游开阔地更可能。”
严誉然点头:“走,沿着岸边往上找找。”
三人沿着河岸往上走。沈修走在中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仔细看地面。严誉然走在他左边,距离不远不近。
走了大概五十米,沈修忽然停下。
“这里。”
他蹲下,指着岸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石头上长着青苔,看起来普通。
严誉然和许意也蹲下。看了几秒,严誉然先发现了:“有划痕,新的金属刮痕。”
“对。”沈修用手指比划,“从岸边指向河里,角度很小,说明刮擦的东西几乎是贴着地面动的。而且——”他用手电筒斜着照,“看这儿,划痕边上有很细的金属屑。”
许意凑近看,果然看到几点闪光的小颗粒。
“能取下来吗?”严誉然问。
沈修点头,从箱子里取出特制胶带和工具。他的动作很精细,手很稳。
严誉然看着他工作,忽然说:“沈法医,你手真稳。”
沈修头也不抬:“工作需要。”
“不只是工作需要吧。”严誉然笑了笑,“我见过不少法医,手稳的多,但像你这么稳的少。练过?”
沈修动作微微一顿:“……小时候学过钢琴。”
“难怪。”严誉然语气轻松,“我表妹也学钢琴,她说弹琴的人手都稳,耐心也好。看来是真的。”
沈修没接话,只是专注取样。
取完样,沈修站起来继续走。在离石头大概十米的地方,他又发现了几道车辙印——不是之前发现的那些,更浅,更窄。
“电动车。”严誉然蹲下判断,“小型电动车。轮胎花纹……前轮右边磨损更严重。”
沈修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意外:“严队对轮胎也有研究?”
“干刑警的,什么都得懂点。”严誉然站起来拍拍手,“特别是现场痕迹,有时候一根头发、一个脚印就能破案。不过跟你们法医的专业比,我这就是野路子。”
“不。”沈修认真地说,“你观察得很准。这种轮胎磨损,确实像经常载重或者转向习惯固定的电动车。”
严誉然笑了:“能被省厅专家肯定,我这野路子也算没白练。”
三人沿着车辙印继续走。车辙印断断续续,最后消失在一条被杂草盖住的小路上——那路隐蔽得几乎看不见。
“这路通哪儿?”沈修问。
严誉然拿出手机查地图,但信号弱。他皱眉:“地图上没标这条路。许意,用你的专业GPS测一下。”
许意从背包里拿出勘查用的GPS,测量后说:“方向指向东北,大概……通到采砂场后门。但直线距离有两公里,中间可能绕路。”
“走,去看看。”严誉然先迈步,但走了两步又回头,“沈法医,你走中间。许意走最后。这种地方,小心点好。”
沈修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严誉然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小路很难走,两边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还有带刺的灌木。严誉然走在最前面,用树枝拨开杂草开路。
“小心这儿有坑。”他回头提醒,很自然地伸手扶了沈修一把。
沈修的手腕被他握住,其实严誉然的手比自己小一点,但那感觉很温热有力。沈修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站稳:“……谢谢。”
“客气什么。”严誉然松开手继续走,“这种路我走多了,以前办案经常钻山沟、钻玉米地。你们技术岗的可能不习惯。”
“我也经常出现场。”沈修低声说,“只是……这样的路确实走得少。”
严誉然回头看他,笑了:“那今天就当体验生活了。不过沈法医,你体力不错啊,走这么久气都不喘。”
“每天跑步。”沈修简短回答。
“晨跑?”
“嗯。五公里。”
“可以啊!”严誉然眼睛一亮,“我一般跑三公里,周末加量。改天一起跑?”
沈修沉默了两秒:“……”
许意跟在后面听着,叹了口气,严队这交际能力,真是厉害。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眼前开阔起来——废弃的采砂场到了。
采砂场很大,堆着几座沙山,生锈的机器散落各处。几间破旧工棚在角落,窗户大多碎了。
但沈修的目光停在最远的一间工棚上。
那间工棚看起来比其他几间完整——门窗都没坏。最重要的是,门上的锁是新的,在阳光下反光。
“过去看看。”沈修说,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三人走近工棚。严誉然推了推门,推不动。他蹲下看锁孔,脸色严肃起来:“这锁不便宜,高级防盗锁。一般废弃工棚不会用这种锁。”
沈修绕工棚走了一圈,在背面发现一个通风口。通风口用铁丝网封着,但铁丝网边上有被撬过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
“许意,帮我一下。”沈修从背包里拿出工具钳。
严誉然先一步过来:“我来吧,这种力气活我在行。”
他没等沈修回答,接过工具钳,熟练地撬开铁丝网一角。
透过撬开的缝,能看到工棚里面。虽然光线暗,但几人都看清了——
地上铺着大块防水布,布上放着几个箱子。角落里有台小型柴油发电机,接着电线。墙边堆着几个白色塑料桶,贴着标签。
最引人注意的是,工棚深处好像还有个简易的实验台,上面摆着一些仪器。
“这不是普通废弃工棚。”严誉然压低声音,“有人在这儿活动,而且不想被人发现。”
沈修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严队,看那个塑料桶上的标签。”
严誉然凑近细看,勉强认出几个字:“……酸钠……什么溶液……还有危险品标志。”
“可能是化学试剂。”沈修声音冷了下来,“我们需要立刻进去查。”
“得申请搜查令。”严誉然看时间,“我现在联系局里,最快也要两小时。”
沈修抿了抿唇,这是许意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不耐烦——那种发现重要线索却不能立刻查的着急。
严誉然拍拍他的肩,力道温和但坚定:“沈法医,我懂你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咱们先在外面查,找更多证据,等搜查令到了立刻进去。”
沈修深吸口气,点头:“好。”
“走,咱们分头找,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