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快步跟上沈修，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连接主楼与副楼的长廊。黄昏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将沈修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修走得很快，许意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看着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几条未读消息跳出来。

最新一条来自段诚，二十分钟前发的：「晚上加班吗？食堂新出了红烧排骨，给你留一份？」

许意手指顿了顿，回复：「不确定。你到时候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消息几乎是秒回：「没事，我等你。在食堂老位置。」

许意看着屏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他锁上手机，抬头发现沈修已经停下脚步，正回头看他。

那双眼睛还是没什么温度，但许意莫名觉得，沈修刚才看他的那一眼，似乎比之前多了点什么。

“许警官。”沈修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你……”

他的话没说完，许意的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着“段诚”两个字。

许意有些尴尬地按掉电话，对沈修说：“抱歉。”

沈修几不可察地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放慢了些。许意跟上去，两人这次真正并肩而行。

“沈法医，”许意打破沉默，“你刚才在解剖室说的注射痕迹，确定是颈动脉注射吗？”

“确定。”沈修回答得干脆，“角度、深度、痕迹形态，都指向颈动脉。针头极细，可能是不锈钢材质，直径不超过0.3毫米。”

“这种针头常见吗？”

“不常见。”沈修侧头看了许意一眼，“一般是精密医疗操作或特殊实验室才会用。普通人很难接触到。”

许意若有所思：“所以凶手，或者说给秦志贤注射的人，一定有专业背景。”

“不一定。”沈修说，“也可能是受专业指导。但操作者手很稳，没有颤抖痕迹，应该不是新手。”

两人已经走到主楼大厅。严誉然正站在电梯口，看到他们，招了招手：“沈法医，许意，这边。”

三人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许意站在严誉然和沈修中间，能清楚地闻到两人身上不同的气息——严誉然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洗衣液清香，是那种让人安心的、属于刑警队长的味道；沈修身上则是一种冷冽的、类似消毒水和某种木质香混合的气息，干净但疏离。

电梯上行，严誉然先开口：“沈法医，解剖有什么新发现？”

沈修简洁地汇报了注射痕迹和指甲异常的情况。

“血液置换……”严誉然眉头紧锁，“这听起来有点超出常规凶杀案的范畴了。”

“所以需要尽快查‘新生科技’的项目资料。”沈修说，“如果秦志贤真的参与了什么人体试验，这个方向就说得通了。”

电梯门开，三人走向会议室。段诚已经在里面了，正趴在桌上写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许意时眼睛亮了一下。

“许意！”他站起身，随即看到沈修，表情又收敛了些，“沈法医也来了。”

沈修点点头，走到会议桌前坐下，打开手提箱取出平板电脑。

严誉然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来，汇总一下情况。段诚，你先说。”

段诚清了清嗓子：“我去新生科技外围摸了下底。秦志贤离职前所在的‘新型生物材料研发部’，这半年离职率特别高，三个月内走了七八个人，都是主动辞职。我找了个还在职的聊了聊，对方口风很紧，但隐约透露出，部门最近在搞什么‘特殊项目’，压力很大，经常加班到半夜。”

“特殊项目？”严誉然追问。

“对方不肯细说，只说涉及‘生物安全三级’。”段诚看向沈修，“沈法医，生物安全三级是什么概念？”

沈修抬起头：“生物安全三级实验室，简称BSL-3，用于处理可能通过气溶胶传播、导致严重或致死性疾病的本土或外来病原体。需要特殊防护设备、负压环境、严格的出入管控。”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新生科技有这种实验室？”许意问。

“如果是正规的BSL-3，需要国家批准，备案很严格。”沈修说，“但如果是私设的、不符合标准但模仿BSL-3防护级别的实验室……就有可能。”

严誉然在白板上写下“私设实验室？”几个字，转头看向许意：“你那边呢？”

许意翻开笔记本：“技术队对现场物证的初步复检有进展。那块实验室布料碎片上，除了有机溶剂残留，还检测出微量的全氟化合物，就是防水防油涂层的主要成分。还有，烟头上的唾液DNA确认是秦志贤的，但在过滤嘴外层发现了极细微的ABS塑料颗粒。”

“ABS塑料？”段诚插话，“就是乐高那种？”

“对，但颗粒非常小，粒径分布集中，像是从特定磨损表面脱落的。”许意继续，“另外，泥土样本里发现了工业喷砂用的玻璃珠，直径不到0.1毫米。”

沈修一直在平板电脑上记录，这时抬起头：“ABS塑料颗粒和喷砂玻璃珠……这两个物证可能指向同一个场所——使用3D打印设备，并且需要进行表面喷砂处理的场所。”

“比如模具加工厂？”严誉然问。

“或者精密零件加工、医疗器械原型制作……”沈修顿了顿，“或者，非法实验室。”

会议进行到一半，许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次。

严誉然注意到了：“许意，有急事？”

“没有。”许意摇头。

段诚在桌子下面踢了许意一脚，用口型说：“看手机。”

许意无奈，趁严誉然转身写白板时，快速看了一眼手机。

段诚发来两条消息：

「所以你晚上加不加班啊。」

「去晚就吃不到了。」

许意抿了抿唇，回复：「非要吃吗？」

段诚几乎是秒回：「去呗」

后面还跟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许意看着那个表情包，叹了口气。

严誉然写完白板回头，正好捕捉到许意那转瞬即逝的笑容。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段诚。

严誉然轻咳一声：“段诚，专心。”

段诚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是，严队！”

沈修从平板电脑前抬起头，目光在段诚和许意之间扫过，又垂下眼帘，继续记录。

会议继续。严誉然分配任务：“明天，段诚继续追秦志贤的社会关系，重点查他最近两个月接触的人，特别是可能和‘特殊项目’有关的人。许意，你带人去查全市有3D打印和喷砂设备的工厂、工作室，重点是旧工业区那片。”

“沈法医，”严誉然转向沈修，“物证检验这块，还得你多费心。特别是那些特殊毒物筛查，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说。”

沈修点头：“我需要调用省厅毒物数据库的权限，还有，申请使用市局那台新到的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

“可以，我批。”严誉然爽快答应，“还有什么？”

沈修沉默了几秒，说：“明天，我想去现场再看一次。”

“现场？”严誉然有些意外，“技术队已经反复勘查过了。”

“有些细节，需要结合尸检发现重新审视。”

严誉然看了他三秒，点头：“行。许意，你明天陪沈法医去现场。段诚，你单独去查社会关系。”

“是。”两人同时应声。

会议结束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严誉然伸了个懒腰：“今天就到这吧。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段诚立刻凑到许意身边：“走走走，食堂应该还有饭。”

许意看了沈修一眼，沈修正默默收拾东西，银色手提箱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沈法医，”许意开口，“一起去食堂吃点？”

沈修动作顿了一下，摇头：“不用。”

“忙了一天，总要吃饭。”严誉然走过来，拍了拍沈修的肩膀——这次沈修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走吧，我请客。食堂的红烧排骨是一绝，错过可惜。”

沈修抬起头，对上严誉然真诚的笑容，又看了看许意和段诚，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四人一起走向食堂。走廊里，段诚故意放慢脚步，和许意落在后面。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段诚压低声音说，“中午就啃了个面包，当我没看见？”

许意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段诚语气里带着点得意，随即又变得认真，“许意，别太拼。身体要紧。”

许意轻声说：“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严誉然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对沈修说：“他俩高中同学，认识快十年了。”

沈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段诚正用手肘轻轻碰许意，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意低头笑了。

那个笑容很淡，但真实。

沈修收回目光，没说话。

食堂果然快要收摊了，老师傅看到他们，笑着打招呼：“严队！就等你们呢，排骨在锅里热着，再不来我真要倒了。”

“别别别，倒了我跟您急。”严誉然爽朗地笑着，自己去窗口端菜。

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严誉然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排骨，又加了几个小菜。沈修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饭菜，明显愣了一下。

“吃，别客气。”严誉然自己先夹了一大块排骨，“咱们刑警这行，吃饭没点，逮着机会就得吃饱。”

段诚已经给许意碗里夹了两块最好的排骨：“这块瘦，你吃。”

许意低声说：“我自己来。”

“你筷子慢，等你自己夹，好肉都没了。”段诚理所当然地说，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沈修看着碗里的排骨，沉默了几秒，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慢慢放进嘴里。

严誉然盯着他：“怎么样？”

沈修咀嚼着，咽下，点点头：“不错。”

就两个字，但严誉然笑了：“是吧？咱们市局食堂，别的不说，红烧排骨绝对拿得出手。”

饭桌上气氛难得轻松。严誉然讲着队里的趣事，段诚时不时插科打诨，许意安静听着，偶尔微笑。沈修一直沉默，但吃得很认真，碗里的饭菜一点点减少。

吃到一半，严誉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严肃起来，起身走到一边接电话。

段诚趁机又给许意夹菜：“这个青菜你也吃点，别光吃肉。”

“够了。”许意按住他的筷子，“你自己吃。”

“我吃着呢。”段诚不以为然，转头看向沈修，“沈法医，你觉得这个案子，大概多久能破？”

沈修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动作斯文得与食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取决于线索的完整度。目前证据链有断层。”

“断层？”段诚问。

“秦志贤从参与实验到死亡，中间缺失关键环节。”沈修声音平静，“他为什么同意参与？实验内容具体是什么？为什么在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后，不是送医而是被杀？还有，他的血液样本，到底被用于什么目的？”

一连串问题，让饭桌安静下来。

许意若有所思：“沈法医，你说血液置换……会不会和实验有关？比如，测试某种人造血液或血液替代品？”

沈修看向他，眼神里有一丝赞许：“可能性很大。O型血是万能输血者，是测试血液替代品的理想对象。如果实验出现排异反应，可能导致急性溶血。”

“那杀人动机呢？”段诚追问。

“灭口。”沈修说得很直接，“秦志贤可能掌握了不该掌握的信息，或者，他的死亡本身，就是实验的一部分。”

最后这句话让段诚和许意都感到一阵寒意。

严誉然打完电话回来，表情凝重：“刚接到通知，省厅要求我们成立专案组，这个案子升级了。”

“升级？”段诚站起身。

“嗯。”严誉然坐下，压低声音，“省厅收到情报，可能有境外势力介入。‘新生科技’那‘密涅瓦’项目，涉及的技术……很敏感。”

他看向沈修：“沈法医，省厅特别指示，这个案子的技术鉴定，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资源，直接申请，特事特批。”

“明白。”沈修说。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