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会议室,段诚就被走廊拐角快步走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嘿!看着点!”段诚揉着肩膀抬头。
撞他的人穿着合体的黑色风衣,身形清瘦,眉眼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他停下脚步,目光平静无波地在段诚、许意和严誉然脸上扫过,眼神锐利得像在审视什么,最后落在段诚警服肩章上,停留两秒,又移开,什么也没说,仿佛撞到人和被撞到都是件不值得在意的事。
严誉然见状,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同志,你是来找人还是办事?需要帮助吗?”
那人终于给了点反应——极淡地瞥了严誉然一眼,视线在他胸前的警号上掠过,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侧身,绕过他们,径直朝着会议室方向走去,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段诚火气蹭地上来了,“喂,跟你说话呢。”
许意皱了下眉,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严誉然也觉得对方态度有些奇怪,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算了,先去会议室,张局等着。”
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除了张局,还有一个人——正是刚才走廊上那位。
张局笑着站起身:“都来了?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厅派来协助我们调查的专家,沈修,沈法医,在疑难物证和死亡时间推断方面是顶尖的。沈法医,这几位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骨干,严誉然队长,段诚,许意。”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
段诚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睛微微睁大。
许意眼神动了一下,看向沈修。
严誉然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常态,上前伸出手:“沈法医,你好。刚才在走廊上……抱歉,没认出来。”
沈修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严誉然伸出的手上。他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便收回,力度很轻,时间很短,指尖微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局显然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哈哈一笑:“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了?”
段诚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几个字:“……走廊上,碰了一下。”
“哦?那好啊,看来不用我多介绍,已经有初步‘接触’了。”张局打着圆场,“沈法医年轻有为,别看才25岁,经手过不少大案要案,这次特意来帮我们。大家以后要好好配合。”
沈修这时才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张局过誉。直接说案子吧。”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利落,目光已经落在了会议桌上摊开的现场照片上,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严誉然轻咳一声,也坐了下来。段诚和许意对视一眼,段诚撇了撇嘴,拉开椅子坐下,动静比平时大了点。
严誉然率先打破沉默,将一份现场报告推到沈修面前:“沈法医,这是初步的勘查报告和死者基本信息。死者秦志贤,三十二岁,前‘新生科技’研究员,死于失血性休克,但抛尸现场几乎无血迹,疑点很多。”
沈修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修长的手指在某些条目上轻轻敲点,却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看得极快,几乎一目十行,但段诚注意到,他在看到“实验室布料碎片”和“有机溶剂残留”时,指尖停顿了半秒。
“尸体现在在哪里?”沈修问,声音依旧平稳清冷。
“市局法医中心,初步尸检已经完成,详细报告下午能出来。”许意答道。
沈修抬眸看了许意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许意感觉像被某种精密仪器扫描了一下。“初步尸检是谁做的?我需要看原始记录和照片,最好是未清理前的。”
“我做的初步体表检查,详细解剖是法医中心老刘负责。”许意回答,语气平静。
“嗯。”沈修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重新低头看报告,又翻到现场照片,指尖在尸体左腕特写的照片上停留。“创口边缘过于整齐,生活反应不明显。”他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
段诚忍不住开口:“我们判断可能是死后伤,或者是在濒死状态下造成的。但失血量与创口情况不符……”
沈修没有打断他,但也没有接话,只是等他说完,才抬眼看向严誉然。
“我需要立刻去法医中心。现场提取的物证,包括那块布料、烟头、泥土样本,全部重新检验,重点在微量物质交叉污染分析和纤维来源追溯。另外,死者离职前三个月在‘新生科技’参与项目的详细清单,接触过的所有化学制剂记录,越快越好。”
他的语速不快,条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甚至有点……命令式的口吻。
段诚眉头又拧了起来。严誉然倒是面色不变,点头:“可以。段诚,你去协调技术队,按照沈法医的要求,把物证交接清楚。许意,你陪沈法医去法医中心。”
“我?”许意微愣。
“你对现场和初步情况最熟,方便沟通。”严誉然道,又转向沈修,“沈法医,许意是我们队里心思最细的,现场勘查也是他主导,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问他。”
沈修的目光再次落在许意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点点,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可以。”
“那我呢?”段诚问。
“你去新生科技外围摸摸底,查秦志贤的社会关系,特别是离职后的。还有那笔不明还款的来源,抓紧。”严誉然分配任务。
“好吧。”段诚起身,经过沈修身边时,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丢下一句:“沈法医,下次走路看着点,警局走廊也不是赛道。”
沈修正在整理带来的一个银色金属手提箱,闻言动作丝毫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
段诚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走了。
许意拿起自己的勘查记录本和相机,对沈修道:“沈法医,这边请。法医中心在副楼。”
沈修合上手提箱,拎起,一言不发地跟在许意身后。
去法医中心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在走廊里蔓延。只有沈修皮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规律而疏离。
许意不是多话的人,但这样的安静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他稍微放慢脚步,与沈修并行,开口道:“现场河岸土质松软,但除了那几道模糊的车辙,没有发现清晰的足迹。雨水破坏很大。”
“嗯。”沈修应了一声,侧脸线条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发现布料的芦苇丛距离尸体多远?具体方位?”
“东北方向,直线距离约十五米,挂在离水面约三十公分的芦苇杆上,朝向与水流方向有夹角,不像是顺水冲挂上去的,更像是被抛掷或钩挂。”许意描述得很精确。
沈修终于转过头,看了许意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细微的波澜,但很快平息。“观察力不错。”
这算夸奖吗?许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法医中心,老刘已经在等了。看到沈修,老刘倒是很热情:“沈法医!久仰大名,省厅王主任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沈修对老刘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刘老师,麻烦您了。我想先看看尸体。”
“好,这边。”
冷藏柜打开,秦志贤的尸体被推了出来。沈修戴好手套,上前。他的动作非常专业,甚至可以说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严谨。他没有先看报告上提到的腕部切口,而是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检查,连头发深处、指甲缝、耳后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都没放过。
他检查得很慢,时不时用手持放大镜仔细观察,偶尔会用镊子提取一点肉眼难以辨别的微量物质放入证物袋。整个过程几乎无声,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
许意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沈修的专注和专业程度,远超他见过的多数法医。那种沉浸其中的状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尸体。
“死亡时间推断在三十六到四十小时之间,根据体温和尸斑结合环境温度湿度修正。”老刘在旁边说,“胃内容物显示最后一餐在死亡前四小时左右,食物已经基本进入肠道……”
沈修一边听,一边轻轻按压尸体的腹部和四肢,检查肌肉僵硬和皮下情况。最后,他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左腕的切口。
他拿起放大镜,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观察了足足五分钟。然后,他直起身,从自己的银色手提箱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更精密的便携式光学仪器,连接上平板电脑,对着创口进行扫描和高清拍照。
“创口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平行的划痕,不是刀刃一次性切割造成的。”沈修看着平板屏幕上放大后的图像,声音冷静地陈述,“更像是被某种带有细密锯齿、但齿尖异常锋利的工具,在极稳定的状态下,一次拉割形成。工具非常专业,不是普通刀具。”
老刘凑过去看,吸了口气:“这……我当时也觉得很整齐,但没看出来有锯齿痕啊,太细微了。”
“需要高倍显微成像。”沈修调出另一张图片,是创口深处血管断面的特写,“血管断面平滑,但周围肌肉组织有轻微灼伤样变性,范围很小。”
“灼伤?”许意上前一步。
“可能是某种高频振动工具产生的瞬时热效应,或者……”沈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接触过具有低温或特殊化学性质的介质。需要进一步组织切片和微量毒物检验。”
他看向老刘:“刘老师,我需要取这部分组织重新固定,做更精细的病理切片。另外,心血和主要脏器样本,加做全套特殊毒物筛查,包括一些不常见的麻醉剂、肌肉松弛剂和血液抗凝剂。”
“这么多?”老刘有些为难,“有些项目咱们市局做不了,得送省厅或者更专业的实验室,周期会很长。”
“我知道。”沈修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决,“必须做。这个案子不寻常。常规毒筛很可能漏掉关键信息。”他拿起秦志贤的手,仔细检查指甲,“指甲缝清理过?”
“发现时就很干净。”许意说。
“太干净了。”沈修放下手,“一个成年男性,在河边或野外环境,指甲缝里几乎没有任何淤泥、植物纤维或其他环境残留物,这不合理。除非他死前刚刚彻底清洗过双手,或者……”他目光微凝,“戴过手套,且手套被小心取下。”
许意心中一动,这和他之前的某个模糊想法对上了。
沈修继续检查,当他的手移到秦志贤右侧颈动脉位置时,动作忽然停住了。他俯身,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又看,手指在那个位置的皮肤上轻轻按压。
“这里,”他指着颈侧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比针尖略大的小红点,“有极其细微的皮下出血,形态规则,中心有个更小的点状痕迹。”
老刘和许意都凑过去看,果然,在沈修的指点下,那个几乎可以忽略的痕迹才显现出来。
“这是……”老刘疑惑。
“注射痕迹。非常专业,针头极细,角度精准,直入颈动脉。注射后可能有短暂按压,所以出血点微小且规则。”沈修直起身,眼神锐利起来,“这不是普通的注射。结合失血体征和创口情况,我怀疑,死者生前曾被强制或自愿进行过采血,或者……血液置换?”
许意感觉脊背窜上一股凉意。采血?血液置换?这听起来已经超出了普通凶杀案的范畴。
沈修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震惊,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转向许意,语速快了几分:“秦志贤的血型?”
“O型。”许意立刻回答。
沈修眼神闪了闪,没再说什么,只是快速收拾自己的器械。“我需要立刻回主楼,看其他物证检验进展,以及‘新生科技’的资料。”
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更快。
许意和老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许意快步跟上沈修,走廊里,依旧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