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安静了片刻。
“江格,”斯野的声音低了一些,褪去了那层温和的表象,透出底下更真实、也更执拗的质地,“我知道你害怕。让我进去,或者你出来,好吗?”
“我说了不用。”江格背靠着门,手指冰凉,“请你回去。”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黑暗和寂静像有形的压力,挤压着狭窄的空间。
江格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也能隐约听见门外,斯野平稳的呼吸声。
他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有十分钟。
江格听见门外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然后,是身体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的声音。
他就坐在了她的门外。
就像沙漠露营那夜,他坐在她帐篷外一样。
“那我陪你等。”
斯野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轻,贴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电来了,确认你安全了,我就走。”
疯子。
江格的指尖陷进门板柔软的涂层里。
他手臂的伤处理好了吗?
流了那么多血,他就这样坐在冰凉的地毯上?
苦肉计?
还是他真的……偏执到了不顾自己身体的地步?
“斯野,你回去。”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手上还有伤。”
门外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带着点自嘲,又有点满足。
“姐姐在关心我?”他问,随即又自己否定,“不,你只是怕我死在你门口,惹麻烦。”
这话说得直白又残忍,刺得江格胸口一窒。
“随你怎么想。”她硬起心肠,“总之,请你离开。”
没有回应。
只有沉默,和门外那个人存在的、无声的压力。
江格慢慢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门,和门外的人,只隔着一层几厘米厚的木板。
黑暗中,视觉失效,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能“感觉”到他就坐在那里,能“听到”他偶尔调整姿势时极轻的动静,甚至仿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血腥、药味和雪松冷香的气息,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江格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疲惫、恐惧、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击垮。
她想起自己刚刚提出的退出申请,想起未知的违约金和可能的行业封杀,想起门外那个她根本无力摆脱的年轻男人。
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要在冰冷的绝望中昏睡过去,门外忽然传来斯野低低的咳嗽声。
压抑的,短促的,很快被强行止住。
江格的睫毛颤了颤。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他抬手看了看腕表。
“凌晨一点了。”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你胃不好,不能熬夜。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我不进来,就在这儿守着。”
江格没动。
“江格,”斯野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梦呓,“五年前在巴黎,停电过一次,记得吗?你怕黑,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别走。”
江格的呼吸一滞。
那段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撕开一角。
是的,那晚巴黎的廉价旅馆也停了电,窗外是陌生的语言和霓虹,她喝多了,抓着他的手,胡言乱语。
那时他是什么反应?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手心很烫,一直没松开。
“那时候我就想,”斯野继续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砸在江格心上,“如果能一直这样守着你就好了。管它外面是巴黎还是迪拜,是光明还是黑暗。”
他的话语里没有威胁,没有控诉,只有一种近乎悲哀的坦诚。
江格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那道清晨裂开的缝隙,在黑暗和这番话语的侵蚀下,正无声地扩大。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情感却在黑暗里滋生不该有的触动。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她摸索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和衣躺了进去,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门外的一切。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听见走廊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房客的抱怨声,能听见应急设备启动的微弱电流声,能听见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背景噪音。
还有门外,那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一直都在。
时间继续流逝。
疲惫终于压倒了紧绷的神经,江格在极度的矛盾与不安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种本能的警觉唤醒。
房间里依旧漆黑一片,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然后她发现,是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
不是应急灯的绿光,是正常的、温暖的廊灯光线。
电来了。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是斯野站起身的声音。
衣料摩擦,骨骼轻响,他似乎也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
他在门外静静站了几秒钟。
然后,江格听见他极轻的脚步声,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走了。
真的走了。
如他所说,电来了,确认她安全了,他就离开了。
江格躺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空调重新启动,发出低微的送风声。
房间里恢复了电力带来的一切便利和光亮(虽然她没开灯),但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她慢慢坐起身,摸到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
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而她清楚地知道,这场始于五年前巴黎雨夜、于迪拜夜色中愈演愈烈的纠缠,不会因为一次停电、一次守候、或者她单方面的退出申请而结束。
门外的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留下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这个房间,和她往后的人生。
黑暗中,江格抬起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项链已经不在了。
但有些东西,一旦戴上过,即使摘下,痕迹也已刻入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