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野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
极细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一颗切割成水滴形的……江格辨认不出那是什么石头。
不是钻石的璀璨,也不是蓝宝石的深邃。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灰蓝色,像暴风雨来临前沉郁的海面,内部却又隐隐流动着细碎的、银白色的光,仿佛封存了一小片冰封的星河。
“这是迪拜的‘夜海石’。”斯野轻声解释,取出项链。
石头在他指尖转动,流光溢彩。
“只在特定海域的特定深度才能找到,月光下看最美。”他抬眼看向江格,“转过去。”
江格没动。“任务只是买礼物,没说一定要……”
“转过去。”他重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商榷的意味。
江格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
她能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她颈后的发丝,感觉到项链搭扣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
咔哒一声轻响,项链戴上了。
坠子落在她锁骨下方,石头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
斯野的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在她后颈,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皮肤,像是在调整链子的位置,又像只是……留恋那点触碰。
“好了。”他说,声音比刚才低哑了些。
江格转回身。
斯野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她胸前那颗石头上,看了很久。
昏黄灯光下,他蓝色的瞳孔和灰蓝色的石头几乎融为一体,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很美。”他终于说,不知道是在说石头,还是在说戴着石头的人。
他付了钱,价格高得让店主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走出小店时,巷道里已经华灯初上。
市场的喧嚣未减,但夜色给一切蒙上了暧昧的纱。
回程的车里,两人都很沉默。
江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石头,凉意渐渐被体温焐热。
她看向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斯野闭目养神的侧脸,和那颗在她锁骨间微微晃动的、灰蓝色的光点。
他送了她一件礼物。
一件昂贵、独特、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礼物。
这不是综艺任务,这是他单方面的馈赠,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车队没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停在了阿尔法哈德区一栋低调的建筑前。
导演宣布,今晚是赞助商斯野先生安排的“特别晚餐”,算是慰劳大家一天的辛苦。
餐厅隐藏在蜿蜒小巷的尽头,门面毫不起眼,推开门却是别有洞天。
黎巴嫩风格的装潢,低矮的穹顶绘着繁复的金色花纹,空气中飘荡着烤肉、香料和新鲜烤饼的诱人香气。
长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银质烛台里的烛火跳跃,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柔和了几分。
座位安排依旧是按组。
斯野很自然地替江格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才落座在她旁边。
他的举止无可挑剔,甚至比白天更加温和有礼,替她铺餐巾,为她介绍每一道菜——这是曼萨夫,羊肉炖得酥烂;这是塔布勒沙拉,薄荷要配着番茄吃;这是黎巴嫩酸奶,解腻最好。
他记得她所有的口味偏好,甚至记得她不爱吃太甜的甜品,特意让厨房把库纳法的糖浆减半。
秦玥隔着烛光看着他们,眼中兴味更浓。
陈让吃得欢快,林薇则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一切都像一场氛围绝佳的商务晚宴。
直到甜品上来时,斯野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
还是那种短促、规律的信号音。
他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抱歉,失陪一下。”他起身,对众人颔首,拿着手机走向餐厅深处的露台。
江格握着银质小勺,搅拌着杯中的阿拉伯咖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背影。
露台的玻璃门关上,他背对着餐厅,接起电话。
烛光透过玻璃,模糊地勾勒出他挺拔却紧绷的轮廓。
这一次,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能看见他侧脸的线条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拿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通话很短。
不到两分钟,他挂断电话,却没有立刻回来。
而是站在露台边缘,望着远处迪拜塔璀璨的灯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个背影在繁华夜景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寂和……疲惫。
江格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斯野忽然转过身。
隔着玻璃门,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很浅的、真实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只有一点猝不及防被抓住的无奈,和一丝更深、更柔软的暖意。
他推开玻璃门走回来,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一点琐事。”他低声解释,语气恢复了温和,甚至带着点歉然,“打扰你用餐了。”
“没事。”江格移开视线,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刚才那一刻他脸上真实的疲惫和那个无奈的笑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筑起的心防。
晚餐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回酒店的车里,斯野罕见地没有试图和她交谈,只是靠着车窗,闭着眼睛,眉心微蹙,似乎真的累了。
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滑过他安静的侧脸,眼下那片青黑在明暗交替的光线里更加明显。
江格抱着装礼物的纸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纸袋边缘,露出那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的一角。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斯野先下车,照例为她拉开车门。
“明天没有录制,休息一天。”他站在车边,夜风吹起他衬衫的衣角,“好好休息。”
江格点点头,走向旋转门。
“姐姐。”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斯野站在璀璨的酒店灯光下,身后是迪拜永不眠的夜色。
他看着她,蓝眼睛在镜片后清澈见底,没有了白天的掌控感,只剩下纯粹的、专注的凝望。
“那条项链,”他说,声音很轻,“很适合你。”
说完,他转身上车。
宾利缓缓驶离。
江格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尾灯消失在街角,才抬手,轻轻碰了碰锁骨下那颗冰凉的石头。
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和微微的凉意。
她转身走进酒店,大堂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电梯上行,镜面里映出她戴着项链的模样。
灰蓝色的石头在她胸前泛着幽静的光,像一片沉默的、被他亲手戴上的夜色。
回到房间,她打开盒子。
盒底还放着一张折叠的卡片。
她展开,上面是斯野凌厉的字迹:
“给五年前丢下我的女孩。
——你捡到的小狗,斯野。”
字迹下面,又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茉莉花。
江格捏着卡片,指尖微微发抖。
他用五年的寻找,用一夜的寒露,用一条昂贵的项链,用这朵幼稚的茉莉花,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把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重新塞回她手里。
窗外的迪拜夜景依旧辉煌,而她站在房间中央,看着手里这张轻飘飘的卡片,和那颗沉甸甸的“夜海石”,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斯野给的温柔,是裹着蜜糖的囚笼。而他,正耐心地、一寸一寸地,诱她走进笼中。
而她心底那道清晨裂开的缝隙,正在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