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的余温在掌心停留了很久,久到江格换好衣服、整理好睡袋、甚至走出帐篷后,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滚烫的触感。
营地的清晨忙碌而嘈杂。
工作人员来回搬运设备,对讲机滋滋作响。
空气中飘着煎培根和咖啡的混合香气,与尚未散尽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江格裹紧了羊绒大衣,走向公共用餐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营地另一侧。
斯野的帐篷门帘紧闭。
“看什么呢?”苏笑笑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进江格手里,压低声音,“我听说梁屿天没亮就走了,车接走的,特别匆忙。他经纪人跟导演通话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说什么‘临时接到重要项目’、‘违约金我们付’……你说巧不巧?”
江格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蔓延。
她没接话,只是盯着那顶安静得过分的帐篷。
“还有,”苏笑笑凑得更近,声音几乎只剩气音,“昨晚后半夜,我起来……呃,解决个人问题,看见斯野那小子蹲在你帐篷外面。当时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他就在那儿坐着,跟尊石像似的。后来天快亮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今早听说他给你送了热牛奶?”
她的眼神里满是探究,“江格,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正常男人干不出这种事儿,要么是偏执狂,要么是……”
“是什么?”江格终于开口。
“是把你当成他的所有物了。”苏笑笑一字一顿,“只有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守着,感动自己,也绑架你。”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清晨那层朦胧的温情。江格握紧纸杯,杯壁被捏得微微变形。
“我知道。”她低声说。
“你知道还——”苏笑笑话没说完,视线忽然定住,“……他出来了。”
江格转头。
斯野从帐篷里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浅米色的亚麻衬衫,深卡其色休闲裤,墨蓝色头发似乎简单冲洗过,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他手里拿着金丝眼镜,正用衣角擦拭镜片。
晨光落在他侧脸,眼下那片青黑在明亮光线下无所遁形,连带着皮肤也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他抬起头看见江格时,嘴角立刻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干净,带着点少年人晨起时的惺忪感,仿佛昨夜在寒风中蜷缩整夜的人不是他。
他戴上眼镜,朝这边走来。
“早。”他在江格面前站定,目光自然地落在她手里的咖啡杯上,“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我给你热了牛奶的。”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可江格却听出了一丝不动声色的掌控,我在关心你,你看,我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身体。
“喝过了,谢谢。”她回答,声音平淡。
斯野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去取餐。
他的步伐比平时慢一些,肩膀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显然一夜的寒露侵袭并未完全消退。
但脊背依旧挺直,仿佛那些不适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苏笑笑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他在演。”她笃定地说,“演一个为你付出一切、不求回报的痴情种。江格,这种人最可怕,因为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偏执的表演了。”
江格没说话。
她看着斯野在餐台前夹取食物的侧影,看着他微微弯腰时衬衫下隐约绷紧的肩胛骨线条,想起清晨他冻得通红的手和睫毛上的霜粒。
也许苏笑笑是对的。
但人心是一团混沌的毛线,理智可以分析利害,却理不清那些细微的、自相矛盾的触动。
早餐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秦玥显然也知道了梁屿的突然离开,用餐时目光几次掠过斯野,带着审慎的打量。
陈让依旧活泼,叽叽喳喳说着今天的任务安排,没人接话也不觉得尴尬。
斯野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和水果,偶尔抬起头,目光总会不经意地落在江格身上。
不是那种具有压迫感的凝视,而是温存的、仿佛确认她还在视线范围内的轻扫。
每次江格有所察觉看过去时,他又会适时移开目光,专注地切割盘中的食物。
这种若有似无的注视,比昨晚沙丘后的强势警告更让人心烦意乱。
早餐快结束时,斯野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
不是普通的来电铃声,而是一种短促、规律、类似某种信号的声音。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
“抱歉,接个工作电话。”他起身,对众人歉意地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向营地外围无人的沙丘背面。
江格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的步伐变得急促,肩膀绷紧,刚才那点晨起的慵懒气息瞬间消散殆尽。
“我去添点果汁。”她忽然站起来,端着空杯子朝饮品台走去。
苏笑笑想拉住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饮品台设在帐篷区的边缘,离斯野走去的方向不远。
江格慢慢倒着橙汁,耳朵却捕捉着风中断续传来的话音。
“……哪批货?”斯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沙漠空旷,还是能隐约听见。
停顿。
“谁的人动的?”语气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冰冷的质地。
更长的停顿。
江格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嘴角可能还带着礼节性的弧度,但镜片后的蓝眼睛一定结了冰。
“扣了。”这两个字清晰地传来,斩钉截铁,“对方的人,一个都别放走。问清楚谁指使的。”
“……”
“动到我头上,就得想清楚代价。”
这句话声音更低了,像毒蛇吐信,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电话似乎挂断了。
江格赶紧收回注意力,假装专注地看着橙汁注满玻璃杯。
手指却有些发凉。
那些词,“货”、“扣了”、“处理干净”,在阳光明媚的沙漠清晨里,显得格格不入,又让人毛骨悚然。
她端着杯子转身,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斯野。
他离她很近,手机已经收进口袋,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冷厉。
“小心。”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指尖并未真的碰到,“果汁要洒了。”
江格稳住杯子,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电话打完了?”
“嗯,一点生意上的麻烦。”
斯野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下达冰冷指令的人不是他。
他看着她手里的橙汁,“你喜欢喝这个?我记得你以前爱喝西柚汁。”
又是“记得”。
江格避开他的目光:“随便拿的。”
“今天任务要去香料市场。”斯野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与她并肩往回走,“那边人多杂乱,跟紧我。”
这不是商量,是告知。
江格停下脚步:“斯野,我是来录节目的,不是需要被看管的小孩。”
斯野也停下来,转身面对她。
晨光从他身后打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却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我知道。”他说,声音很轻,“但那里不安全。我不想你再遇到昨晚那种……意外。”
他指的是昨晚她独自走到营地边缘的事。
可江格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想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我有分寸。”她说。
斯野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无奈,又带着点纵容,像面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好,你有分寸。”他顺着她说,却伸手,极其自然地摘掉了她发梢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粒细沙,“但我的分寸是,不能让你离开我的保护范围。”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廓,一触即分。
“这是最后一次商量,姐姐。”
他压低声音,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别让我用别的方式。”
说完,他率先迈步朝用餐区走去,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寻常的闲聊。
江格站在原地,耳廓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心底却一片冰凉。
她意识到,清晨那杯牛奶带来的些许软化,在他此刻温柔却强势的“保护宣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他画了一个圈,以关心和保护为名。
而她站在圈里,进退维谷。
回到用餐区时,导演正在宣布今天的任务:深入迪拜老城区的香料市场和黄金街,以组为单位采购指定清单上的物品,体验当地文化,并录制互动过程。
“注意安全啊各位老师,那边游客多,本地商贩也比较……热情。”导演委婉地提醒。
秦玥笑着接话:“那我们得跟紧斯先生了,他看起来就让人很有安全感。”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斯野微笑回应:“力所能及。”
分组依旧没变。
出发前,江格去洗手间,苏笑笑跟了进来,反手锁上门。
“你听到他打电话了,对不对?”苏笑笑直接问。
江格沉默地点了点头,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说‘处理干净’。”
苏笑笑声音发紧,“江格,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生意人了。我们得想办法脱身,这个综艺不能录了,违约金我们再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江格关掉水龙头,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笑笑,我账户里还剩多少钱,你比我清楚。违约金的数目,把我卖了都赔不起。而且……”
她顿了顿,“你觉得,如果我单方面退出,他会轻易罢休吗?”
苏笑笑哑口无言。
“他现在还愿意披着‘温和赞助商’的皮,跟我玩循序渐进。”
江格抽出纸巾,慢慢擦干手,“如果我们撕破脸,把这层皮扯掉,你猜他会露出什么?”
洗手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通风口的微弱噪音。
窗外传来车队引擎启动的轰鸣声。
“走吧。”江格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该出发了。”
车队再次启程,驶离渐渐被阳光炙烤的沙漠,返回城市。
车厢里,陈让在讲冷笑话,秦玥配合地笑着。
林薇靠着车窗补眠。
一切都和昨天相似,普通的综艺录制氛围。
只有江格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漠景色,玻璃上隐约映出身旁斯野的轮廓。
他正闭目养神,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而无害。
可江格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沙丘背后那句冰冷的“处理干净”,和清晨他冻得通红却执意递上牛奶的手。
极端温柔与极端冷酷,在他身上交织得如此自然,仿佛本就一体两面。
而她,正站在这两面的交界线上,脚下是正在裂开的冰层。
车子驶入城区,喧闹的人声和车流声逐渐取代了沙漠的寂静。
香料市场浓郁的、几乎具有实体感的气味,顺着未完全关闭的车窗缝隙钻了进来。
江格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无数香料、皮革、灰尘和人体汗味的气息,冲得她有些眩晕。
斯野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转过头,看向她,蓝眼睛在镜片后清澈见底,仿佛能映出她所有的不安。
“到了。”他说,声音温和,“跟紧我,姐姐。”
车停了。车门打开,热浪和声浪一同涌进。
江格迈步下车,踏进迪拜老城区迷宫般嘈杂的街道。
斯野随后下车,很自然地站到她身侧稍前的位置,一个既能引领,又能遮挡的站位。
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跟拍摄像的镜头红灯亮起,现实与表演的界限再次模糊。
江格抬起头,望向眼前被斑斓商品和拥挤人群填满的狭窄街道,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锐利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市场的人流中。
他们的视线,始终锁定着某个特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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