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迪拜的黑暗还没被完全稀释。
酒店大堂的灯光在黎明的灰蓝色天光里显得惨白无力,像熬夜者眼底的血丝。
江格穿着斯野送的那件驼色羊绒大衣站在电梯口。
羊绒柔软得过分,裹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却奇异地隔绝了清晨的寒意。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苏笑笑十分钟前发的消息:“我打听到了,周子琛昨晚在健身房‘不小心’踩空台阶,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今早临时换人了。”
电梯门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大衣口袋里,那张画着茉莉花的纸条像块烧红的炭,烫着她大腿外侧的皮肤。
“江格姐!”轻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见陈让背着双肩包跑过来,亚麻灰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露出光洁的额头。
年轻人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没被娱乐圈彻底污染的朝气。
“早。”江格点头,声音有些哑。
“听说周子琛受伤了,好可惜。”
陈让凑近些,压低声音,“不过新来的飞行嘉宾是梁屿!就是那个去年拿了金钟奖最佳男配的梁屿!我超级喜欢他的戏!”
梁屿。
这个名字让江格眼皮跳了跳。
三十岁,演技派,圈内口碑极好,也是出了名的难合作,对戏挑剔,对人不假辞色。
节目组能请动他,恐怕不是钱的问题。
电梯门开,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
秦玥裹着白色羽绒服,正低头补口红。
林薇在戴耳环,金属环扣在灯光下晃出冷光。
还有……
江格脚步顿住。
斯野靠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墨蓝色卷发今天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完整的额头和眉骨。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衬得肤色冷白得像凌晨的月光。
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半阖着,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的、无害的气息。
可江格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有轻微的、规律性的敲击动作,那是他思考或克制情绪时的小习惯。
“早啊各位。”秦玥先开口,目光在江格和斯野之间打了个转,笑容甜美,“斯先生今天这身真精神。”
斯野抬起眼,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秦老师过奖。”
电梯下行。
密闭空间里,江格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剃须水味道,清冽的薄荷混着雪松。
他站得离她不远不近,没有刻意靠近,可存在感强得让她后背绷紧。
“江格姐,”陈让忽然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电梯里足够清晰。
斯野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江格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侧脸,像实质的触碰。
她扯了扯嘴角:“有点认床。”
“沙漠露营更难受哦。”
林薇接话,语气温和,“我带了助眠喷雾,等会儿给你分点。”
“谢谢林薇姐。”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
节目组的越野车已经排成一列,车灯在昏暗空间里切开一道道黄色光柱。
工作人员忙碌地搬运设备,对讲机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江格正要朝其中一辆车走去,执行导演匆匆跑过来:“江老师,你和斯先生坐三号车,陈让也一起。梁屿老师已经在车上了。”
三号车是辆改装过的路虎卫士,底盘加高,轮胎宽厚,车身上溅着干涸的泥点,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副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跨下来。
梁屿。
他比荧幕上看起来更高,骨架宽大,简单的黑色抓绒衣和工装裤,短发利落。
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心有细微的纹路,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看见江格,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种审视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道具的成色。
“梁老师。”江格开口。
“江格。”梁屿的声音低沉,带着烟熏过的沙哑,“我看过你演的《春逝》,第三场哭戏处理得不错。”
这是很高的评价。
江格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应,斯野已经从她身后走上前。
“梁老师。”他伸出手,笑容温和,“久仰。我是斯野,这季的赞助商代表。”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
梁屿的手掌宽厚粗糙,斯野的手修长骨感,一触即分。
但江格看见,斯野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那是他感到威胁时的微表情。
“赞助商亲自跟组,少见。”梁屿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想深度体验。”斯野笑,“毕竟投了钱,总得看看效果。”
梁屿没接话,转身上了副驾驶。
陈让很识趣地钻进后排,江格犹豫了一下,跟着坐进去。
斯野最后上车,关门的力道不轻不重,车厢轻微震动。
车子驶出城区,高楼大厦迅速后退,地平线开始变得平坦开阔。
天色渐亮,灰蓝变成鱼肚白,又晕染开橘粉。
沙漠在晨光中露出真容,无垠的、起伏的沙丘像凝固的金色海浪,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车载摄像头亮着红灯。
陈让很会活跃气氛,拉着江格聊最近的电影。
梁屿偶尔插话,观点犀利。
斯野大部分时间沉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但江格能感觉到,每次她和梁屿对话超过三句,那道目光就会转回来,落在她侧脸。
像无声的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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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车队抵达露营基地。
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沙丘,像天然的剧场。
节目组已经搭好遮阳棚和简易厨房,几顶白色帐篷在沙地上投下规整的影子。热浪开始升腾,空气在沙丘上方扭曲晃动。
第一个环节是“沙漠寻宝”。
规则很简单:六位嘉宾分成三组,每组拿到一张古老地图的碎片,需要在日落前根据线索找到埋在沙中的“宝藏”,其实就是节目组提前埋好的物资箱,里面有晚餐食材和露营用品。
分组依旧是昨天那三组。
江格拿到地图碎片时,下意识看了一眼斯野。
他正在听导演讲解注意事项,侧脸在正午阳光下轮廓分明,下颌线收紧的弧度显得有些凌厉。
“江格老师,斯先生,你们的地图是左下角。”工作人员递来一个防水袋。
斯野接过,很自然地站到江格身边。
羊绒大衣已经脱掉,她里面是件浅灰色的速干长袖,布料贴身,勾勒出单薄的肩线。
斯野的目光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
“我们先去哪个方向?”他问,语气如常。
地图碎片上画着扭曲的线条和几个阿拉伯文字。
江格辨认了一会儿,指向东边最高的那座沙丘:“那里有个标记,像井口。”
“好。”斯野收起地图,“走吧。”
跟拍摄像跟在后面。
沙子很软,每踩一步都陷下去,行走变得费力。
江格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喘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慢点。”斯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走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那个角度刚好能挡住一部分侧面的风沙。
“保存体力,下午还长。”
他的关心在镜头前无可挑剔。
江格“嗯”了一声,没回头。
沙丘的坡度越来越陡。
江格手脚并用往上爬,沙粒灌进鞋子里,磨得脚踝生疼。
爬到一半时,脚下突然一滑——
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肘。
斯野不知何时已经上到她身侧,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速干衣料传来。
他动作很快,扶稳她就松手,继续往上爬,仿佛刚才只是顺手为之。
可江格看见,他松开手时,指尖在她小臂上很轻地划了一下。
像标记。
到达丘顶时,风突然变大。
江格眯起眼,看见远处沙地上有几个小旗子,是节目组设置的标记点。
她正要指给斯野看,却发现他站在丘顶边缘,背对着她,望着无尽沙漠。
墨蓝色头发被风吹乱,在阳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光泽。
冲锋衣的帽子被掀开,露出修长的后颈。
那个背影挺拔又孤独,像沙漠里一棵不该存在的树。
“斯野?”她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
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在强光下几乎透明,眼底映出整片沙漠和一个小小的她。
“找到了。”他说,指着旗子的方向,语气平静。
可江格觉得,他刚才看的不是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