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最后一个周末,梧桐叶子落了大半。
夏屿森推着自行车拐进老街时,最先注意到的是那辆货车。
蓝白相间的厢式货车,车身印着搬家公司的logo,歪歪斜斜地停在狭窄的街口,几乎堵住了一半路面。
几个穿蓝色工装的壮汉正从车上往下卸东西:一张看起来就很贵的真皮沙发,几个用气泡膜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还有一盆一人高的发财树——叶子油绿油绿的,和这条灰扑扑的老街格格不入。
他皱起眉,推着车想从旁边挤过去。
“小心小心!哎那个柜子往左一点!对!别磕着门框!”
清脆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夏屿森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转过头,看见金鑫站在隔壁单元门口。
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下面搭着牛仔裤和小白鞋,倒是比平时那身铆钉皮衣顺眼些。
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正指挥工人搬一个复古风格的木质书柜。
阳光从梧桐树的缝隙漏下来,在她发顶跳跃,把那头亚麻棕的头发染成浅浅的金色。
有那么一瞬间,夏屿森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下一秒,金鑫就看见了他。
她眼睛一亮,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夏屿森!你回来啦!”
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开心。
夏屿森站在原地,手指攥紧了自行车把手。
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但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你在干什么?”
“搬家呀!”金鑫几步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着脸看他,“看不出来吗?”
当然看得出来。
但问题是——
“搬到哪?”夏屿森问,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金鑫笑眯眯地抬起手,食指往旁边一指:“这里呀。”
指尖正对着的,是他家隔壁。
更准确地说,是和他家一墙之隔的301室,那户人家上个月刚搬走,房子空置了快一个月,窗台上还留着前任租客没带走的一盆枯死的仙人掌。
夏屿森觉得自己的呼吸滞了一下。
“金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什么?”金鑫歪着头,装傻。
“跟踪狂。”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面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露出明显的怒意,不是之前那种冷淡、疏离、或者不耐烦,而是真实的、压着火气的愤怒。
金鑫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但很快,她又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到他面前:“给,伴手礼。”
袋子里装着一颗柚子,黄澄澄的,表皮光滑,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袋子上还系着个浅绿色的丝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柚子寓意吉祥。”她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以后请多关照呀,邻居。”
夏屿森没接。
他盯着那颗柚子,又盯着她的脸,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他和她之间切出一道分明的光影界线。
他站在阴影里,她站在阳光里。
货车那边传来工人的喊声:“小姑娘!这个沙发放客厅还是书房?”
“放客厅靠窗那边!”金鑫回头应了一句,又转回来,“你真的不要吗?我挑了很久的,可甜了。”
“金鑫。”夏屿森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住得离你近一点呀。”
她答得理所当然,“这样找你补课方便,借笔记也方便,万一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在隔壁,随时可以——”
“我不需要。”夏屿森打断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让开。”
金鑫侧身让开,但没走,跟在他旁边:“你还没收我的柚子呢。”
夏屿森没理她。
他把自行车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老槐树下,锁好,然后从车筐里拿出书包,里面装着今天从图书馆借的两本物理竞赛参考书,还有沈妙早上给他的那份竞赛笔记。
上楼的时候,金鑫还跟在后面。
老式居民楼的楼梯很窄,台阶的水泥已经磨损,边缘坑坑洼洼。
扶手是铁的,锈迹斑斑,摸上去一手红褐色的粉末。
墙上贴满了小广告:通下水道、开锁、宽带办理,层层叠叠,像某种奇特的墙纸。
夏屿森走得不快,但一步没停。
金鑫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
她能看见他清瘦的背影,看见他微微弓起的肩胛骨,看见他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到三楼。
夏屿森掏出钥匙,打开自家门。
门开了一半,他停下动作,回头看向还站在楼梯口的金鑫。
“不要再跟着我了。”他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我真的没空陪你玩这种游戏。”
“不是游戏。”金鑫小声说,“我是认真的。”
夏屿森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你知道吗,你这所谓的‘认真’,对我来说是种负担。”
说完,他走进门,反手关上。
“砰”的一声闷响。
门合上了,楼道里重新陷入寂静。
只有从门缝里漏出的、很轻的电视声,大概是夏屿森的姥姥在看电视。
金鑫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深棕色的木门。
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猫眼周围有一圈黑色的污渍,门把手锈得厉害,钥匙孔旁边有几道划痕。
她看了很久。
然后低头,看向手里的柚子。
黄澄澄的,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她捏了捏,表皮很紧实,应该很新鲜。
“小姑娘?”楼下传来工人的声音,“还搬不搬了?”
“搬!”金鑫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忙得脚不沾地。
指挥工人把家具摆好,拆箱子整理东西,擦窗户拖地板。
301室比夏屿森家稍微大一点,两室一厅,但格局老旧,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卫生间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
金鑫倒不在意,她本来也没打算长住,只是想离夏屿森近一点。
或者说,想让他习惯她的存在。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