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剩下的时间,金鑫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窗外从午后晴朗变成黄昏昏黄,再变成夜晚浓稠的黑。
她没开大灯,只留了床头一盏暖黄的阅读灯,光线勉强照亮半张床。
手机在枕边震了几次,周晓雨发来的消息,问她明天要不要去新开的电玩城。
她没回。
脑子里反复回放下午那一幕。
夏屿森弯腰捡起信封的样子,他把钱塞回她手里时冰凉的指尖,他说“不关你的事”时那个平静又决绝的背影。
还有那句:“你知道什么是尊重吗?”
金鑫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真丝枕套滑溜溜的,带着洗衣液的淡香,却让她想起夏屿森身上那股皂角味——更朴素,更干净,也更遥远。
她以为重生一次,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悔恨,就能做得更好。
结果还是一团糟。
还是那个只会用钱砸人、不懂考虑别人感受的金鑫。
区别只是前世她砸钱买奢侈品、买玩乐、买虚荣,这辈子她砸钱买……夏屿森的时间。
“蠢透了。”她对着枕头闷声说。
周一早晨,金鑫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学校。
周晓雨在校门口堵住她,嘴里叼着袋豆浆:“我靠你周末干嘛去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以为你被人贩子拐了!”
“睡觉。”金鑫言简意赅,绕过她往教学楼走。
“睡两天?”周晓雨追上来,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你这样子不像睡觉,像被人打了一顿。”
金鑫没接话。
她确实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顿,不是身体上,是心里。
那种闷闷的、钝钝的疼,时不时就冒出来刺一下。
早读铃响前,她经过一班后门。
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视线往教室里飘。
夏屿森坐在老位置,低头在看书。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侧脸镀了层柔和的边缘。
他推了推眼镜,翻了一页书,动作流畅自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对。
对他来说,她大概就是个莫名其妙的麻烦,甩掉了就好。
金鑫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往三班走。
一整天,她都刻意避开可能遇到夏屿森的路线。
厕所去楼上,打水绕远路,课间除了上厕所不出教室。
周晓雨觉得她不对劲:“你躲谁呢?”
“没谁。”
“肯定有。”周晓雨眯起眼睛,“该不会……夏屿森周末真去你家补课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补了二十分钟。”金鑫看着数学课本,声音平淡,“然后他走了。”
“为啥?”
“因为我不会尊重人。”
周晓雨愣住,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噗嗤笑出来:“金鑫,你认真的?你居然会反思?”
金鑫没笑。
她合上书,看向窗外。
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红色的塑胶跑道在秋日阳光下泛着暖光。
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晓雨。”她忽然开口,“如果你缺钱,我直接给你钱,你会高兴吗?”
“高兴啊!”周晓雨想都没想,“谁跟钱过不去?”
“但如果我给钱的时候,态度很差,像在施舍你呢?”
“那……”周晓雨犹豫了,“那可能有点不舒服。”
“不是有点。”金鑫转回头,看着她,“是非常不舒服。会觉得尊严被踩在地上。”
周晓雨不说话了。
她盯着金鑫看了很久,眼神渐渐变得复杂:“鑫鑫,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说不清。”周晓雨摇摇头,“就是觉得……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金鑫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长大吗?
不,她是死过一次,然后被迫重新活一遍。
那些前世到死都没学会的道理,这辈子再不学,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金鑫做完数学作业,抬头看了眼黑板旁边的钟——还有二十分钟放学。
她犹豫了几秒,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打开浏览器。
搜索框里输入:慢性肺气肿。
页面跳出一堆信息。
她一条条点开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种病需要长期治疗,常用药分进口和国产,进口的效果好但贵,国产的便宜但副作用大。
除了药物治疗,还要注意饮食、避免感冒、定期检查……
她想起夏屿森姥姥。
前世她没见过老人家,只隐约听说夏屿森是被姥姥带大的。
后来夏屿森认回夏家,媒体挖过他早年的经历,提到过他姥姥在他大二那年去世。
大二。
那就是4年后。
金鑫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如果……如果她能做点什么,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放学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拖动声、拉书包拉链声、商量晚上去哪玩的笑闹声混成一片。
金鑫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经过一班时,她刻意没往里面看。
但走到楼梯口,脚步还是停住了。
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是夏屿森。
金鑫下意识躲到楼梯转角后面,探出半个头往下看。
一楼大厅里,夏屿森正和一个女生说话。
女生穿着文科班的校服,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个保温袋——是沈妙。
“你就收下吧。”沈妙声音温温柔柔的,“姥姥上次说想吃我包的饺子,我今天多包了点,你带回去热热就能吃。”
夏屿森看着那个保温袋,没接。
“妙妙,真的不用。”他重复道,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你已经帮了很多忙了。”
“这算什么帮忙。”沈妙把保温袋塞进他手里,“邻里之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再说了,姥姥对我那么好,我小时候发烧,还是她整夜守着我呢。”
夏屿森沉默了。
几秒后,他接过保温袋:“谢谢。”
“跟我还客气。”沈妙笑了,“对了,竞赛培训的笔记我整理好了,明天带给你。还有,张老师说你这周要去医院拿药?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好吧。路上小心。”
沈妙挥挥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夏屿森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才拎着保温袋往外走。
金鑫躲在楼梯转角,看着他走出教学楼。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拖出一道瘦削的轮廓。
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那个保温袋在他手里晃着,偶尔碰到腿,发出轻微的闷响。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金鑫才从楼梯后走出来。
她慢慢走下楼梯,走到夏屿森刚才站的位置。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值日生在打扫卫生,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
夕阳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暖橙色的光斑。
金鑫站在那里,看着门外。
沈妙刚才站的位置,地上有一小片水渍,可能是保温袋里渗出来的。
旁边还掉了一片香菜叶,翠绿的,在灰色地砖上格外显眼。
她蹲下来,捡起那片香菜叶。
叶子已经蔫了,边缘发黄,但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应该是饺子馅里的。
原来沈妙会包饺子。
原来她和夏屿森姥姥那么熟。
原来她可以用“邻里之间互相照顾”这样自然又得体的方式,给夏屿森送吃的。
而不是像她那样,甩出几百块钱,说“这是交易”。
金鑫捏着那片香菜叶,看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松开手。
叶子飘飘悠悠落下去,混在废纸和零食包装袋里,很快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