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响过二十分钟后,金鑫踩着消防楼梯的铁质台阶往上爬。
台阶很陡,边缘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金属。
每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响声,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回荡,像某种笨拙的倒计时。
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在台阶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格子,灰尘在那道光柱里缓慢翻滚。
她爬到顶楼。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濒死动物的哀鸣。
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初秋干燥的气息,吹乱了她的头发。
天台很大,空旷得有些荒凉。
水泥地面被晒得发烫,裂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蔫蔫地垂着头。
栏杆是生锈的铁管,每隔几米就用铁丝加固,上面挂着褪色的“禁止攀爬”警示牌。
远处是学校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几个体育生还在那里加练,身影小得像蚂蚁。
夏屿森站在天台东侧的阴影里。
他背对着门,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风掀起他卫衣的下摆,露出清瘦的腰线。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晃动,遮住了部分侧脸。
金鑫关上门。
铁门合上的闷响让他回过头。
看见她的瞬间,夏屿森脸上那种平静的、沉浸在某件事里的表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戒备的、条件反射式的紧绷。
他合上书,金鑫瞥见封面,是《费曼物理学讲义》,英文原版,书脊已经磨得发白。
“有事?”他问,声音很淡,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金鑫没立刻回答。
她慢慢走过去,帆布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她校服外套鼓起来,像张开的翅膀。
她在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显得太有攻击性,也不会显得太疏离。
“这儿风景不错。”她说,转头看向远处。
从这个高度,能看见学校的全貌。
红砖的教学楼,墨绿的香樟树林,飘扬的国旗,还有更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
九月的天空很高,云朵像撕碎的棉絮,慢吞吞地飘着。
夏屿森没接话。
他重新翻开书,低头看起来,仿佛她不存在。
但金鑫注意到,他翻页的速度比刚才慢了,指尖捏着书页的边缘,有些用力。
“我知道你没钱交学费。”金鑫忽然开口。
夏屿森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也知道你姥姥生病了,慢性肺气肿,每个月药费要一千多。”
她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念一份报告,“你每天晚上去便利店打工,从十点到凌晨两点,时薪十二块。周末给初中生做家教,一节课五十,但经常被家长赖账。”
她每说一句,夏屿森的脸色就冷一分。
等她说完整段话,少年已经彻底放下了书。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眼镜片后的眼睛里结了一层冰。
“调查我?”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意,“谁给你的权利?”
“没人给。”金鑫迎上那道冰冷的视线,“我自己查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帮你。”
夏屿森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帮我?用这种侵犯隐私的方式?金鑫同学,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我没这么觉得。”
金鑫摇摇头,“但我知道你需要钱。你姥姥的病等不起,下个月的药费还没着落。学校虽然减免了你的学费,但杂费、资料费、竞赛培训费……这些都要钱。你便利店的工作上周被辞了,因为店长嫌你总在值夜班时看书。”
夏屿森的表情彻底变了。
那层冰冷的平静被打破,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愕,以及某种被剥开伪装后的难堪。
他握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还知道你早餐只吃一个馒头,中午打最便宜的素菜,晚饭经常不吃。”
金鑫的视线落在他过于清瘦的手腕上,校服袖口松松地挽着,露出的腕骨突出得有些硌眼,“知道你那双帆布鞋已经穿了三年,鞋底磨薄了,下雨天会进水。知道你书包的背带断过,是你自己用针线缝的,针脚很粗糙。”
她每说一个细节,夏屿森的身体就绷紧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天台上的风呼呼地吹着,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眼睛,此刻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难堪、警惕,还有一丝……脆弱。
是的,脆弱。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金鑫看见了。
前世她花了十几年才隐约了解到的那些艰难,此刻被她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摊开在他面前。
这不是帮助,这是撕开伤口,再往上撒盐。
她知道。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屿森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金鑫往前走了两步。
这次距离拉近到一米之内。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很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点旧书的纸墨气息。
能看见他镜片后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看清他抿紧的嘴唇上干燥的纹路。
“我要帮你。”她重复道,语气认真得不像在开玩笑,“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每周给我补课两小时。”
空气凝固了几秒。
然后夏屿森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是一种荒诞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他摇摇头,重新拿起那本《费曼物理学讲义》,转身就要走。
“你觉得我会答应?”他背对着她说,“用这种……施舍的方式?”
“不是施舍。”金鑫的声音追上来,“是交易。我需要提高成绩,你需要钱。我给你补课费,市场价的三倍,一小时两百。一周两小时,就是四百。一个月一千六百,够你姥姥的药费,还能剩点买双新鞋。”
夏屿森的脚步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