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安静了好几秒。
然后王主任爆发了:“金鑫!你——你简直无可救药!我要叫你家长!现在就打——”
“我爸电话是138xxxxxxxx。”金鑫报出一串数字,“我妈今天去外地进货了,晚上十点后才回来。老师您现在打,我爸应该正在工地监工,信号可能不太好。”
王主任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僵在半空。
金鑫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那种心里揣着太多事、太多秘密,却要装成十六岁小姑娘跟大人周旋的累。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她手腕上那串骷髅头手链叮当作响——上周刚买的,觉得酷,现在看只觉得幼稚。
“老师。”她放下手,声音低了些,“我保证以后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不扰乱学校秩序。但喜欢夏屿森这件事,您就算把我爸叫来,把我妈叫来,把校长叫来,我也不会改。”
王主任瞪着她,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没说出话。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办公室里没开灯的地方已经有些昏暗,那只飞蛾还在不知疲倦地撞着灯管。
“你先……先回教室。”王主任最终像是耗尽了力气,挥了挥手,“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明天早读前交到我办公室。”
“好。”金鑫应得干脆。
她转身往外走,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和夏屿森刚才一样的轻响。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王主任正瘫在椅子上,捏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
窗边的语文老师重新拿起了红笔,但半天没批改一个字。
年轻男老师蹲在地上捡试卷,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金鑫拉开门,走廊里的风灌进来,带着雨前特有的潮湿气息。
她走出去,反手带上门。
门合上的瞬间,她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王主任有气无力的声音:“这届学生……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金鑫靠在走廊冰凉的瓷砖墙上,仰起头,闭上眼睛。
黑暗里,夏屿森最后那个表情清晰地浮现,错愕的,恼怒的,像是平静生活突然被扔进一块石头的无措。
她慢慢弯起嘴角。
“生气了才好。”她低声说,声音散在空旷的走廊里,“总比无视我强。”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刺耳又绵长。
紧接着是教室门被推开的声响,学生涌出教室的嘈杂,脚步声、笑闹声、拖椅子声混成一片。
青春的声音,鲜活又喧闹。
金鑫睁开眼,朝着高一(3)班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班教室后门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透过门玻璃,她看见夏屿森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
他低着头,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
窗外阴沉的天光落在他侧脸上,给那副清冷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灰。
有个男生凑过去跟他说了什么,他摇摇头,笔尖没停。
金鑫看了他三秒钟。
然后继续往前走。
脚步踏在走廊积水磨光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经过的教室里有学生探头探脑,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她全当没看见。
快到三班门口时,周晓雨从教室里冲出来,一把抓住她胳膊:“我靠!你真去办公室了?老王没把你吃了?”
“没。”金鑫笑了笑,“就是让我写检讨。”
“就这?”周晓雨瞪大眼,“你没跟老王对呛?我听人说你在办公室可牛逼了,把老王都怼哑火了!”
“谣言。”金鑫轻描淡写地带过,走进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下,前桌的女生就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金鑫,你真喜欢夏屿森啊?”
“嗯。”
“他那么冷,你怎么敢的啊……”
“冷吗?”金鑫从桌肚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封面上她用水笔画了个巨大的骷髅头,“我觉得挺可爱的。”
前桌女生噎住了,表情像吞了个鸡蛋。
上课铃响了。
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是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女老师,说话带点南方口音。
金鑫翻开书,视线落在那些熟悉的单词上,心思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在想夏屿森现在在做什么。
在想那道物理竞赛题他解出来没有。
在想他握笔时微微蹙眉的样子。
在想……前世他最后到底有没有幸福。
窗外开始下雨了。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水幕。
教室里开了灯,白炽灯的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苍白。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念课文,声音温软,像催眠曲。
金鑫在课本空白处,用铅笔很轻地写下一行字。
字迹歪扭,但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夏屿森,你逃不掉的。
写完,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用橡皮一点点擦掉。
橡皮屑落在桌面上,像细碎的雪。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写下,就擦不掉了。
就像有些人,一旦认定了,就是两辈子的事。
雨越下越大。
整个校园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远处的教学楼轮廓模糊,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素描。金鑫托着腮,看向窗外,透过雨幕和一栋栋楼房的阻隔,看向实验楼的方向。
“在想他?”周晓雨偷偷传过来一张纸条。
金鑫没回。
她只是在想,夏屿森现在应该考完试了。
他会撑着那把旧黑伞回家吗?
还是冒雨跑回去?
他家离学校不远,但有一段路坑坑洼洼,下雨天会积很深的水。
前世她很多次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小心地绕过那些水坑,校服裤腿还是会被溅湿。
那时候她只敢远远看着。
现在……
金鑫低下头,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把崭新的折叠伞。
深蓝色,印着星空图案,是她中午溜出学校去买的。
她摸了摸伞柄冰凉的金属扣。
窗外,一道闪电撕开天际,紧接着是滚雷。
英语老师停下讲课,看了眼窗外:“雨真大啊。同学们放学路上注意安全,没带伞的可以等雨小点再走。”
下课铃在雷声中响起。
金鑫第一个冲出教室。
她没回宿舍,也没往校门口走,而是穿过连接教学楼和实验楼的长廊,直奔物理竞赛选拔的考场。
雨被风吹进长廊,打湿了她的校服袖口,但她跑得很快,帆布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阶梯教室的门还关着。
金鑫停在门外,平复着呼吸。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里面还有十几个学生,老师正在收卷。
夏屿森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已经收拾好笔袋,正看着窗外的大雨,侧脸在昏暗天光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不是紧张,是某种更汹涌的东西,像这窗外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门开了。
学生们鱼贯而出,有人抱怨天气,有人讨论题目。
夏屿森走在最后,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手里拿着一沓草稿纸。
他抬头看见她,脚步顿住了。
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泛着幽光。
雨声哗哗,像整个世界都泡在水里。
金鑫走上前,把手里那把星空伞递过去。
“给。”她说。
夏屿森没接。
他看着她,眼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雨水从长廊敞开的侧面泼进来,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衬衫领口。
“不用。”他声音很淡。
“会感冒的。”金鑫坚持举着伞,“你明天还有数学竞赛培训吧?感冒了会影响状态。”
夏屿森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怎么知道培训的事?”他问,声音里那层冰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金鑫笑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有些痒。
但她没去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我说过的,夏屿森。”
“我会了解你的一切。”
“这才刚刚开始。”
又一道闪电亮起,刹那的白光映亮整条长廊,也映亮少年骤然变色的脸。
雷声滚滚而来。
而在雷声的间隙里,金鑫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像战鼓,像宣誓,像两辈子终于交汇于此的——
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