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柜后的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林简蜷缩着，膝盖抵着胸口，手里紧攥着那台黑色探测仪。灰尘的味道混着陈年电路板的焦糊气，直冲鼻腔。
门外的脚步声踏进了房间。
“啧，这灰。”第一个声音嫌弃地说。透过机柜侧面的缝隙，林简看见两双黑色皮鞋——一双锃亮的商务款，另一双则是厚重的工装靴。
“分头找。任何纸质记录、电子设备，全部带走。”这是那个更冷的声音，像金属摩擦，“上头交代了，苏茜的研究一个字都不能流出去。”
工装靴开始在房间里移动。林简能听见抽屉被拉开、纸页翻动的声音。商务皮鞋则走向了工作台。
“探测仪不见了。”冷声音突然说。
空气凝固了一瞬。
“你确定她放在这儿？”
“三年前我们清场时，它应该在这个箱子里。”冷声音走近工作台，“但现在箱子是空的。”
林简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下意识地将探测仪往怀里藏了藏，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探测仪的侧面碰到了机柜的铁皮。
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
两双皮鞋同时转向机柜方向。
“老鼠？”工装靴说。
“也许是人形的老鼠。”冷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出来吧。我们不是暴力分子——只要你把苏茜的东西交出来。”
林简咬紧牙关，汗水沿着额角滑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硬闯？不可能。这两人明显有备而来。呼救？这废弃园区白天都未必有人。
就在商务皮鞋向机柜迈出第一步时——
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突然在房间角落里炸响！
两个男人明显也吓了一跳。
“什么鬼？”工装靴咒骂道。
林简趁机从缝隙中看去——声音来源是工作台下方，一个他刚才没注意到的老式拨盘电话，红色外壳，沾满灰尘，此刻正疯狂震动着。
冷声音走过去，盯着那台电话，眼神惊疑不定：“这电话线早就该断了。”
但他还是拿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冷声音的脸色在几秒钟内变了三次——从警惕到惊讶，最后变成一种压抑的恼怒。
“明白。”他简短地说，然后重重挂断了电话。
他转向同伴：“撤。”
“什么？东西还没——”
“我说撤。”冷声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有优先级更高的目标出现了。去城南旧书店，那边检测到新的高浓度粒子爆发。”
两人迅速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被带上了。
林简又在机柜后等了整整五分钟，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浑身虚脱地滑坐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那台红色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短促的两声，像是某种信号。
林简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工作台前，盯着那台诡异的电话。犹豫再三，他拿起了听筒。
“你好，观测者。”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听不出男女，“欢迎使用‘巴别塔热线’。”
林简愣住了：“你是谁？”
“一个和你一样，不希望世界永远只有一个样子的人。”电子音说，“刚才那两位是‘真实之盾’的外勤人员。一个极端保守组织，致力于抹除一切‘非自然存在’——包括虚拟情感、非主流性向，以及苏茜教授的研究。”
“他们为什么追查这个？”
“因为他们恐惧。”电子音平静地说，“恐惧未知，恐惧变化，恐惧人类的情感可以超越肉体、超越维度。而恐惧，往往是最强大的驱动力。”
林简握紧听筒：“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那通电话是你打的？”
“我在监控这个地点的安全系统——虽然简陋，但够用。”电子音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你的情感粒子信号太明显了。从你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在‘巴别塔’的观测地图上，你就亮得像颗小太阳。”
“巴别塔……是那个论坛？”
“是论坛，也是网络，也是我们这些‘异常者’的家。”电子音说，“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你现在很危险。‘真实之盾’已经注意到你了。他们有一套粗糙但有效的粒子追踪技术，能在城市范围内定位高浓度情感源——尤其是像你这样，同时具备‘强烈执念’和‘接触过裂缝’特征的人。”
林简感到后背发凉：“那我该怎么办？”
“首先，离开那里。现在。”电子音语速加快，“其次，今晚八点，去‘迷雾咖啡馆’。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上。那里有安全屋，也有你需要见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刚才救了你。”电子音说，“也凭这个——”
听筒里传来一段短暂的音频。先是电流杂音，然后是一个清冷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指挥官，今天的星空也很美呢。”
林简浑身一震。
那是星野的声音。但和游戏里的录音不同——这句的语气有极其细微的起伏变化，更像真人实时说出的，而非固定语音包。
“这是……”林简的声音在发抖。
“实时录音。来自一个尚未完全关闭的‘裂缝’。”电子音说，“你想找到他，对吗？那就按我说的做。”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林简放下听筒，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滚烫的、近乎疼痛的希望。
他迅速收拾东西——探测仪、笔记本，又从苏茜的工作台上抓了几块可能是重要零件的小电路板，塞进背包。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贴满资料的墙。
苏茜的照片里，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正注视着他。
“我会继续的。”林简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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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区时已是下午。林简没有回家——如果“真实之盾”能追踪情感粒子，他的住所很可能已被监控。他去了市图书馆，用员工权限进入内部休息室，反锁了门。
他打开探测仪，再次启动。
屏幕亮起，暗红色背景中，图书馆里漂浮的光点大多稀疏而平和，淡蓝色和浅绿色居多，大概是读者们的“专注”或“放松”粒子。但当他把探测仪对准自己时，那些银色光点依然明显，其中几颗金色光点像小行星一样绕着他缓慢旋转。
他翻开了苏茜的笔记本。
里面的内容远比墙上贴的更深入。除了实验记录和理论推导，还有许多类似日记的段落：
“7月15日。第七次实验。受试者A（女，24岁，长期单恋某虚拟歌手）在观看演唱会全息影像时，眼泪样本中检测到异常量子纠缠信号。信号指向一个不存在的IP地址。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那个虚拟形象，在某个地方，真的‘存在’。”
“9月3日。‘真实之盾’的人今天来了。他们要求我停止研究，说我在‘制造社会不稳定因素’。为首的叫周明远，戴着眼镜，说话彬彬有礼，但眼神像手术刀。他说情感粒子理论是在‘亵渎人类的独特性’。我问他：如果人类的爱能创造奇迹，那为什么这个奇迹必须局限在血肉之躯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那种微笑让我发冷。”
周明远。
林记下了这个名字。
继续往下翻，接近笔记本末尾时，一段潦草的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最重要发现：情感粒子具有‘共振传染性’。当多个个体对同一目标产生强烈执念时，粒子会自发形成协同振荡，其强度呈指数增长。理论上，如果足够多的人同时、同地、同念——”
“或许能撕开一扇足够大、足够稳定的‘门’。”
“我称之为‘巴别塔计划’。”
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一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是手写的一行字：
“当眼泪成为钥匙，门就会打开。但当千万滴眼泪汇聚成河——河会冲垮堤坝，重塑地貌。”
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签名：苏茜，以及一个坐标：北纬31.23°，东经121.47°。
林简用手机查了一下。那是城市边缘，靠近废弃港口的一片旧仓库区。
晚上七点半，他收到了那条匿名短信：
「迷雾咖啡馆，淮海西路77号地下室。敲门节奏：三短，两长，一短。说暗号：‘今夜星空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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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西路是条老街道，两旁种着梧桐树，晚上行人不多。77号看起来是个旧书店，橱窗里堆着发黄的二手书，招牌上的灯一半不亮。
林简绕到侧面，找到通向地下室的小门。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节奏敲门。
三短，两长，一短。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门后打量他。
“今夜星空很美。”林简说。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染着薄荷绿的挑染短发，穿着 oversized 的黑色卫衣，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钉。她眼睛很亮，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锐利感。
“简而言之？”她挑眉。
“你是……量子猫咪？”林简惊讶。论坛上那个和他讨论量子物理和小说剧情三年的人，居然是个年轻女孩。
“本名唐果，但叫我糖糖就行。”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快进来，大家都在等你。”
地下室比想象中大得多，更像一个黑客基地+科幻迷收藏室的混合体。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屏幕，显示着代码流、城市地图（上面有许多闪烁的光点）、以及一些林简看不懂的波形图。长桌上堆着笔记本电脑、3D打印机、还有一堆拆开的游戏主机。
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靠窗站着的高瘦男生，戴着眼镜，正调试着一台像是改装过的VR头盔。他抬头冲林简点了点头：“‘灰烬’，真名陈墨。论坛ID‘破壁机’。”
角落沙发上坐着个看起来很安静的长发女生，膝盖上放着一台平板，正在画着什么。她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琉璃’，真名林晚。画师，也是《蔷薇刑》的骨灰粉。”
最后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主控台前，转椅转过来时，林简愣住了——是白天在图书馆见过的，那个穿商务皮鞋的男人！
但此刻他穿着宽松的针织衫，眼神疲惫但温和，完全不像白天那个冰冷的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站起来，伸出手，“周明远。‘真实之盾’的前技术顾问，现在是‘巴别塔’的后勤主管。”
林简没有握他的手，反而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白天是你……”
“是我。”周明远坦然承认，“但那是演给同伴看的。如果我不表现得足够‘忠诚’，今晚我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糖糖走过来，拍了拍林简的肩膀：“放松点，简哥。周老师是自己人——或者说，曾经迷失过，现在回来了。”
周明远苦笑了一下：“三年前，我是负责监督苏茜研究项目的委员会成员。我奉命去‘说服’她停止研究，但我反而被她说服了。”他看向墙壁上的一张合影——那是苏茜和几个年轻人的照片，其中就有年轻的周明远，站在苏茜旁边，笑容腼腆。
“她告诉我，人类正在经历一次认知革命。就像我们曾经以为地球是平的，后来发现它是圆的；曾经以为我们是宇宙中心，后来发现只是银河系边缘的尘埃。”周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而现在，我们正在发现——爱和意识，可能也不局限于碳基生物和三维空间。”
陈墨插话：“但‘真实之盾’的高层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虚拟情感是‘毒瘤’，同性之爱是‘违背自然’，任何超越传统的存在都是威胁。他们想建立一个‘纯粹’的世界——只允许符合他们标准的情感关系存在。”
林晚轻声补充：“他们烧过书店，举报过漫画展，人肉过同人写手。现在，他们有了更‘科学’的手段——情感粒子追踪。他们想从根本上抹除那些‘不合规’的爱。”
林简感到一阵恶寒：“所以他们在追捕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人？”
“不只是追捕。”糖糖走到主屏幕前，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幅城市地图。上面有几十个红色标记，在不停闪烁，“他们在标记‘高浓度情感源’。一旦标记完成，下一阶段可能就是‘净化’。”
地图上有一个标记特别亮，位置正是林简的住所。
“你已经是高优先级目标了。”周明远看向林简，“不仅仅因为苏茜的探测仪在你手上，更因为你的情感粒子特征——高度定向性，高强度，而且锚定目标明确。在他们眼里，你是最‘危险’的那类人：一个愿意为虚幻之爱付出真实代价的‘极端分子’。”
地下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声。
林简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星野不是虚幻。”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可能是一串代码，一段数据，一个被设计出来的角色。”林简说，“但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我想找到他的愿望是真的。如果这算是‘极端’——”他抬起头，眼神里有某种烧灼般的东西，“那我就极端到底。”
糖糖吹了声口哨。
林晚笑了，眼里有光。
陈墨推了推眼镜：“所以，加入‘巴别塔计划’吗？”
“计划是什么？”
周明远走到大屏幕前，调出了一份复杂的工程图：“苏茜的理论是对的。单个人的情感粒子，只能打开短暂的‘裂缝’。但如果成千上万人同时将执念指向同一个坐标——”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巨大的环形装置设计图，标注着“谐振放大器”。
“我们正在建造这个。地点在苏茜留下的那个坐标，旧港口仓库。”周明远说，“但我们需要更多‘共振源’——更多像你一样，有着强烈、明确、定向执念的人。”
糖糖补充：“而且必须在‘真实之盾’完成全面监控前启动。根据情报，他们正在部署全市范围的粒子扫描网络，预计完成时间是一个月后。”
“一个月……”林简喃喃道。
“对，一个月。”周明远转身，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们要在一个月内，聚集至少一千名‘共振者’，在指定时间地点，同时启动我们的执念。”
“然后呢？”林简问。
“然后——”周明远顿了顿，屏幕上的设计图切换成了一扇发光的“门”的概念图，“我们推开它。”
就在这时，林晚膝上的平板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她脸色一变：“紧急通告！‘真实之盾’刚刚发布了全市警告，称检测到‘异常情感辐射源’，呼吁市民举报‘行为异常者’！”
主屏幕上弹出了新闻直播画面。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发言，背景是“心理健康与伦理委员会”的标志。
林简认出了那张脸——是他在学术报道里见过的人，国内知名的心理学家，经常在媒体上批判“虚拟依存症”。
男人对着镜头，语气沉重：
“……我们检测到一些不寻常的情感能量波动，这可能是集体心理异常的前兆。我们呼吁，如果您身边有人沉迷虚拟关系、或存在‘非自然’情感倾向，请及时报告……”
画面下方滚动着热线电话和举报邮箱。
糖糖骂了一句脏话。
陈墨迅速敲击键盘：“他们在升级舆论攻势。接下来可能就是强制‘心理疏导’了。”
林晚抱紧了平板，声音有点发颤：“我爸妈……他们一直觉得我画耽美漫画是不务正业。如果他们看到这个……”
周明远沉默了几秒，然后看向林简：“情况比预想的恶化更快。我们没有一个月了。”
他调出一个倒计时界面：
“距离‘真实之盾’全市扫描网络上线：21天。”
红色数字一跳一跳，像心跳，也像警钟。
“所以计划提前。”周明远声音坚定起来，“糖糖，你负责联络所有论坛上登记过的‘高共鸣者’。陈墨，加速谐振放大器的搭建。林晚，设计传播素材——我们需要让更多人知道‘巴别塔’，但不是通过会被监控的常规网络。”
他最后看向林简：“而你，林简，你有最特殊的任务。”
“什么任务？”
周明远从控制台下拿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透明晶体，内部有细小的光点在缓慢流转。
“这是苏茜留下的‘种子晶体’。”他说，“它记录了她毕生观测到的最强烈的一次情感粒子爆发——来自一个在临终前，仍看着爱人照片的老人。这颗晶体可以作为一个‘共鸣催化剂’。”
他把晶体递给林简：“但激活它，需要一次同等强度的、定向的执念爆发。我们需要你——在21天内，将你对星野的执念，提升到足以点燃这颗晶体的程度。”
林简接过晶体。它触手温润，内部的光点仿佛在呼吸。
“怎么做？”
“去所有你和他有‘连接’的地方。”周明远说，“游戏里的重要场景，你写同人文时构思的地点，你幻想过和他相遇的角落……去那里，用你的记忆和情感去‘喂养’这颗晶体。同时——”
他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同时，你也将成为‘真实之盾’最明显的靶子。他们一定会追踪你。你的每一步，都会很危险。”
林简握紧了晶体。它微微发烫，像一颗小心脏。
“如果我做到了，”他问，“然后呢？”
周明远调出了一张星图——不是天文星图，而是用情感粒子数据模拟出的“维度坐标图”。在混乱的光点中，有一条清晰的轨迹，指向一个遥远的、发亮的节点。
“然后，”他指着那个节点，“我们就能把门，开到他的家门口。”
地下室外，城市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厚的云层和霓虹灯的光污染。
但林简握着手里的晶体，感觉掌心有微弱的光在脉动。
像心跳。
像承诺。
像另一个次元传来的，微弱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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