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还没完全亮透，城市笼罩在一种铁灰色的微光里。林简坐在电脑前，眼下一片青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已经六个小时没有离开过椅子了。
浏览器标签页开了一长串：《量子纠缠与意识关联性假说》《脑电波异常案例汇编》《2030年虚拟现实伦理白皮书》……还有那个最关键的关键词，他反复输入又删除，最终还是在搜索栏敲下了：
“眼泪 电磁场 异常现象”
结果大多是伪科学论坛的灌水帖，或是情感鸡汤文。直到他翻到第十七页——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学术存档网站，标题赫然显示：
《关于“执念物质化”的初步观察报告（未发表草稿）》
作者：苏茜（Sue Xi），前华东量子物理研究所研究员。
报告日期是五年前。摘要只有短短几行：
“在针对长期沉浸虚拟环境受试者的观测中，发现其强烈情感波动时，周围电磁场会出现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干涉条纹。暂命名为‘情感粒子（Emotional Particle）现象’。建议进一步研究其与量子真空涨落的潜在关联。”
林简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点开全文链接——404错误。再刷新，页面显示“该文献已被移除”。
但他已经记住了那个名字：苏茜。
---
上午九点，市图书馆。
林简刷卡进入员工通道时，前台的小李正打着哈欠：“简哥，这么早？你眼睛怎么了，通宵看小说了？”
“嗯。”林简含糊应了声，快步走向古籍修复部——他在这个城市图书馆工作了三年，负责的正是最冷门的数字文献归档。这个岗位的好处是：安静，没人打扰，还有权限访问一些……不那么公开的数据库。
修复室常年有一股旧纸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林简打开自己的工作站，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搜索界面——这是他在工作之余悄悄搭建的，用来爬取那些被正规学术期刊拒之门外的“边缘研究”。
输入“苏茜”。三十七条结果。
大部分是她在正规期刊发表的常规论文，关于量子计算和拓扑绝缘体。但有一条记录格外醒目：
《从“情感粒子”到“次元共振”——一个被撤销的研究项目》
发布平台：独立科学家论坛“边缘回声”。时间：去年三月。
帖子已被锁定，需要邀请码才能查看全文。
林简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就在这时，他工位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小林，来我办公室一下。”是馆长陈振华的声音，温和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严肃。
---
馆长办公室在图书馆顶楼，落地窗外能俯瞰半个老城区。陈振华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手里端着紫砂壶，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文人。
但他递过来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林简昨晚的通话记录和网络活动摘要。
“别紧张。”陈振华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图书馆的网络安全系统昨晚捕捉到一些……异常的查询模式。你搜索了‘次元裂缝’‘维度穿越’还有‘情感粒子’。”
林简后背渗出冷汗。
“馆长，我……”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陈振华打断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地方志编纂手册》。但当他翻开书页时，里面却是挖空的——藏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显示屏。
他按了下边缘，屏幕亮起。
上面显示的，正是林简昨晚在“次元边界”论坛和“量子猫咪”的聊天记录。
“你是‘简而言之’？”陈振华问。
林简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是他在论坛用了七年的ID。
“馆长，你也是……”
“我不是你们的人。”陈振华摇头，“但我认识苏茜。她是我表妹。”
空气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打桩声，沉闷而有规律。
“五年前，她的研究被叫停，实验室被封，所有数据被销毁。”陈振华的声音压低了，“官方理由是‘研究伦理违规’和‘浪费科研经费’。但真正的原因是——她观测到了不该被观测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世界的裂缝。”陈振华吐出这四个字时，手指轻轻摩挲着紫砂壶，“或者说，维度的薄弱点。而触发这些裂缝的，正是人类极端情感产生的某种……量子态扰动。她称之为‘情感粒子’。”
林简感到喉咙发干：“那她人呢？”
“失踪了。三年前。”陈振华盯着他，“在她失踪前一周，她给我寄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当眼泪成为钥匙，门就会打开。’”
眼泪成为钥匙。
林简猛地想起昨晚屏幕上掠过的代码：EMOTIONAL_RESONANCE… DETECTED
“你昨晚经历了什么，对吧？”陈振华的目光锐利起来，“游戏停服时，发生了什么异常？”
在那一瞬间，林简几乎要全盘托出。但一种本能的警惕让他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他只是说：“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代码。可能是系统故障。”
陈振华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小林，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脆弱。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手写着一行地址，“这是苏茜以前秘密租用的一个工作室，可能还有些东西留在那里。钥匙在门口脚垫下面。”
林简接过纸条。地址在城西的老工业区，一个几乎被废弃的创意园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苏茜在信里还说了另一句话。”陈振华望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找到下一个能哭出量子泪的人。’”
---
林简请了下午的假。
他坐地铁穿越整个城市，从东到西，窗外的景象从繁华商圈逐渐变成低矮的旧楼和生锈的厂房。创意园区门口的大铁门半敞着，锈迹斑斑的牌子上还依稀能看出“红星纺织厂旧址”的字样。
3号楼，顶层。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钥匙果然在脚垫下，已经有些生锈了。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门开了。
一股灰尘和旧电子设备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约莫三十平米，看起来像个简陋的实验室。墙边堆着几台老旧的服务器机箱，指示灯早已熄灭。工作台上散落着电路板、焊枪和一堆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门口的那面墙。
墙上贴满了照片、打印出来的图表，以及用红色记号笔写满的复杂公式。它们被细线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蛛网般的思维导图。中心位置钉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短发，穿着白大褂，眼神明亮而专注。应该是苏茜。
林简走近细看。
照片周围贴满了手写笔记：
“情感粒子的半衰期极短，但会在特定介质中残留——水，尤其是含有电解质的生物体液（泪液、汗液）。”
“强烈执念产生的粒子具有‘寻址性’，可能锚定特定信息体（虚拟角色、故事片段、记忆影像）。”
“当足够多的寻址粒子在时空同一点共振——裂缝产生。暂命名为‘次元之窗’。”
林简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继续看下去。
思维导图的一个分支指向另一个关键词：“观测者效应”。旁边贴着一份打印的新闻报道，标题是《青少年沉迷虚拟世界引发社会担忧》，日期是四年前。新闻照片里，一个母亲正在哭诉自己儿子“被游戏夺走了灵魂”。
但苏茜在新闻旁边用红笔批注：
“他们观测的不是游戏，是爱。而爱本身，就是最强大的观测行为。”
就在这时，林简注意到工作台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子。他蹲下身，发现箱子没有上锁。
打开。
里面是一台巴掌大的黑色设备，看起来像老式的便携式录音机，但屏幕是某种电子墨水屏，现在暗着。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皮革笔记本。
林简先拿起笔记本。翻开扉页，苏茜的字迹：
“给未来的观测者：
如果你找到了这里，说明世界已经准备好了。或者，是世界已经危险了。
这台设备是‘情感粒子探测仪’原型机。按下红色按钮，它会捕捉周围百米内高浓度的情感粒子残留，并可视化成光谱。
小心使用。有人在看着。”
林简拿起那台黑色设备。它比想象中沉，外壳冰凉。侧面确实有一个红色按钮，旁边还有一个小型开关。
他犹豫了几秒，打开了开关。
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墨水屏亮起，显示出一串启动代码。几秒钟后，屏幕稳定下来，变成一片深蓝色，中央有一个不断波动的白色光点——大概是设备自身的位置。
林简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红色按钮。
嗡——
设备震动起来，屏幕上的深蓝色背景瞬间变成了暗红色，如同夜视仪下的世界。然后，他看到了。
无数光点。
细小的、闪烁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密密麻麻地漂浮在空气中。它们大多呈现出柔和的淡金色或淡蓝色，缓缓飘动。但在房间的某些角落——尤其是那张贴满照片的墙前，以及工作台的某个位置——光点密集得多，颜色也更深，呈现出一种炽烈的橙红色。
屏幕边缘跳出一行小字：
“检测到高浓度‘思念/渴望’粒子残留。密度：7.3×10^4 EP/m³（阈值：1×10^3）”
林简的手在颤抖。
他慢慢将设备对准自己。屏幕上，他身体周围也开始浮现光点——淡淡的银色，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而当他想到昨晚星野的那个影像时，那些银色光点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其中几颗甚至变成了浅浅的金色。
屏幕更新：
“检测到活跃情感粒子发射源。类型：强烈执念（定向性）。强度：中等。”
就在这时——
嘀。嘀嘀。
设备的震动模式突然改变，从持续的嗡鸣变成了急促的警报式嘀声。屏幕的暗红色背景瞬间转为刺眼的警示黄！
林简抬头。
只见房间门口的方向，空气中浮现出另一种光点——深紫色的，带着一种不祥的波动。它们不像其他光点那样飘散，而是聚集成束，像一条条细小的毒蛇，在空气中蜿蜒游动。
屏幕边缘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恶意/排斥’粒子富集。密度急剧上升中。来源：多点。距离：约15米，接近中。”
林简的心脏几乎跳出来。
他猛地关掉设备，屏住呼吸。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很清晰：“……确认是这里？陈振华那老狐狸会不会耍我们？”
另一个声音，更冷：“苏茜的东西肯定还留着。找。尤其是那台原型机。”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林简环顾四周——无处可藏。工作台下方？太明显。唯一的可能是……墙角的服务器机柜后面。
他抓起设备和笔记本，用最快最轻的动作闪到机柜后方，缩进阴影里。灰尘呛得他想咳嗽，他死死捂住嘴。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