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峰……那是她当初离宫修行之地,偏僻荒凉。如今她身为妃嫔,无故不得出宫。但三日后,恰是宫中惯例前往甘露寺祈福之日。甘露寺与凌云峰同属西山,相距不远。或许,可以想办法脱身片刻。
这一夜,甄嬛未曾合眼。脑中反复推演各种可能,预设无数险境。天色微明时,她已有了初步计划。
次日,她以“悲痛过度,心神不宁,欲往甘露寺为果郡王祈福,求内心安宁”为由,向皇帝请旨,希望能提前一日前往,并在寺中小住两晚,静心诵经。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青黑,沉吟片刻,竟允了,只道多带侍卫,注意凤体。
皇后得知,倒是派人送来一些经卷,说了几句“妹妹节哀,潜心佛法也是好的”之类的场面话,未见阻拦。甄嬛明白,自己如今圣眷正浓,又刚经历“丧友之痛”,这点要求不算过分。更重要的是,或许他们都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出发前,甄嬛特意带上了槿汐和浣碧。槿汐沉稳可靠,浣碧……毕竟是允礼名义上的侧福晋(虽未过门),带她去,情理之中,也能一定程度上掩人耳目。至于侍卫,皇帝指派了一小队,领头的还是御前的人,监视之意,不言而喻。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宫门,驶向西山。甄嬛闭目养神,心中却绷着一根弦。她知道,从她踏出宫门这一步开始,赌局就已经开始了。
到达甘露寺已是午后。安置妥当,主持引她们去大殿诵经。甄嬛表现得异常虔诚,长跪佛前,默默祝祷,泪流不止。直到日头西斜,她才仿佛因悲伤过度,身体不支,被槿汐和浣碧扶回厢房休息。
“槿汐,我心头实在堵得慌,想一个人去后山凌云峰旧禅房看看,那里清静。”甄嬛靠在榻上,气息微弱地说。
“娘娘,您身子虚弱,后山路滑,还是奴婢陪您去吧。”槿汐不放心。
“不必,我只想独自待会儿,回忆一下……当初修行时的日子。你在这里照应,别让人来打扰我。”甄嬛语气坚决,又看向浣碧,“浣碧,你也留下。”
浣碧眼睛红肿,闻言点了点头,她对凌云峰并无太多特殊记忆,只沉浸在“王爷身亡”的悲痛中。
甄嬛换上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披了斗篷,避开众人,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凌云峰的小路。秋山寂寂,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越往上走,人迹越罕至。她记得那间旧禅房,位置偏僻,当年她心情郁结时,常去那里独坐。
禅房年久失修,门扉半掩。推门进去,一股尘土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禅床,一个歪斜的佛龛。佛龛上的小佛像早已斑驳脱落。
就是这里。
甄嬛的心跳加速。她反手关上门,走到佛龛前。佛龛是石制的,很沉。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佛龛向旁边挪动。地面是青砖铺就,积满灰尘。
第三块砖……从左数,还是从右数?从佛龛正下方开始数?
她蹲下身,用手拂开灰尘,仔细辨认砖缝。最终,她决定从佛龛底座前沿正对的那块砖开始,向墙的方向数三块。
就是这里。
砖缝嵌得很紧,没有工具。甄嬛拔下发间一根坚硬的银簪,插入砖缝,用力撬动。手指很快磨得通红,砖块终于松动。她咬牙,用尽力气,将那块青砖撬了起来。
砖下是一个不大的空洞,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扁木盒。盒子没有锁,表面也积了灰。
甄嬛颤抖着手取出木盒,吹掉灰尘,打开。
盒内衬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扳指。墨玉质地,光泽内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深的光泽。
正是允礼常戴的那一枚!
她拿起扳指,触手温润冰凉。迫不及待地,她将扳指对准门口透进来的微光,看向内壁。
内壁打磨得光滑,靠近边缘处,果然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笔画纤细,需得仔细辨认——
夕颜。
刹那间,甄嬛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鸣一片。希望不再是渺茫的幻影,而是有了坚实的证据!
允礼真的可能还活着!这封信是真的!他所说的“双生旧秘”、“身陷囹圄”……都是真的!
巨大的激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将扳指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火焰一样烫着她的皮肤。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个“联络之人”了。
他会是谁?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方式?
甄嬛将扳指藏入怀中贴身口袋,将木盒放回原处,把青砖盖好,拂平灰尘,又将佛龛挪回原位。仔细检查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后,她快步离开了禅房。
回到甘露寺厢房时,天色已暗。槿汐和浣碧见她回来,面色似乎比出去时好了一些,只当她散心有效,也未多问。
当夜,甄嬛在禅房静坐,手中捻着佛珠,耳朵却听着窗外一切细微动静。直到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
就在她以为今夜不会有什么发生时,窗纸上,再次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
比上次更轻,更脆。
甄嬛猛地睁眼,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她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压低声音,对着缝隙道:“谁?”
窗外静了一瞬,随即,一个同样压低的、陌生的男声响起,语速很快:
“墨玉扳指,内刻何字?”
甄嬛心口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夕颜。”
窗外人似乎松了口气,快速道:“明日申时三刻,后山放生池畔,第三棵老松树下。独自一人来。” 说完,不等甄嬛回应,轻微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风声里。
甄嬛背靠窗户,缓缓滑坐在地。手心里,那枚墨玉扳指已被焐得发热。
联络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