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防火门后的通道比想象中更窄，积着薄薄一层灰，脚印杂乱重叠。宋昭的手电筒光束贴着地面挪动，忽然停在一截断裂的红绳上——与门把手上那半块红布材质相同，纤维粗糙，边缘沾着点干涸的褐色痕迹。

“头儿，有发现！”小李的声音从通道尽头传来。

宋昭加快脚步，靴底碾过碎石发出脆响。尽头是间废弃的化妆间，镜子碎了大半，裂纹像蛛网般蔓延，映出满地狼藉。墙角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道具箱，其中一个被撬开，里面的戏服散落一地，最上面那件红色戏袍的领口，赫然沾着与红绳上同款的褐色痕迹。

“像是血渍，已经干了。”小李蹲在箱子旁，不敢轻易触碰，“技术科的人马上到。”

宋昭点点头，目光扫过破碎的镜面。每一块碎玻璃都在反射光线，拼凑出化妆间的轮廓，却又各自扭曲，像被割裂的真相。她忽然想起温颂的话——“凶手想让我们看到他想展示的”，那这满地的戏服和破碎的镜子，又是在传递什么？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宋昭也知道是温颂。她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位置，任由对方走进来。

温颂的目光先落在破碎的镜子上，停留片刻，又移到那件红戏袍上。她蹲下身，指尖悬在血渍上方，没有触碰，只是仔细观察着痕迹的形状。

“不是喷溅状，是擦拭留下的。”温颂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宋昭耳中，“凶手杀了人后，在这里换过衣服，或者……整理过什么。”

“换衣服？”宋昭挑眉，“你的意思是，凶手穿了这件戏袍作案？”

“可能性很大。”温颂站起身，目光扫过化妆台。台上散落着几支干涸的口红，一支摔在地上，膏体断成两截，颜色是正红色，与戏袍的红有些相近，“前两起案件，死者身边都没有多余的物品，只有镜子。但这次，凶手留下了戏袍和红绳。”

她走到破碎的镜子前，抬手轻轻触碰其中一块相对完整的玻璃，指尖映在上面，被裂纹分割成好几段。“他的行为模式在变化。从‘展示’到‘留下线索’，说明他的心理状态在升级，或许是觉得之前的方式没有被足够重视，又或许……他在引导我们找到某个地方。”

宋昭嗤笑一声，弯腰捡起那支断裂的口红。膏体上没有指纹，显然被人擦拭过。“又是心理推测。我更相信实物证据，这支口红，还有那截红绳，技术科总能查出点什么。”

“实物证据需要解读。”温颂转过身，目光落在宋昭手中的口红上，“口红断裂的痕迹很整齐，像是被人刻意掰断的。红绳的长度刚好能绕死者脖颈两圈，边缘有磨损，说明凶手提前测量过。这些细节，都是凶手的心理投射。”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不是随机选择受害者，也不是随机留下物品。每一个细节都有意义。比如这件红戏袍，款式是十年前雾城京剧团的演出服，而京剧团，十年前刚好发生过一起演员失踪案，至今未破。”

宋昭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向温颂。“你怎么知道？”

“来之前查过雾城近几年的悬案。”温颂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失踪的演员叫苏曼，当年是京剧团的台柱子，擅长演《霸王别姬》里的虞姬，最喜欢穿的就是红色戏袍。”

宋昭的心沉了一下。她父亲当年经手的案件里，就有这起失踪案。当年父亲因为证据不足，没能锁定嫌疑人，后来又因另一起冤案被停职，这件事便成了悬案。温颂提到的细节，她也是在父亲的旧案卷宗里看到过。

“这只是巧合。”宋昭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生硬地说，“不能因为戏袍款式相同，就把两起案件联系起来。”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温颂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宋昭，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些微波动，“你父亲的旧案卷宗里，是不是有一页关于苏曼失踪案的记录，标注着‘线索中断’？”

宋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口红，指节泛白。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父亲的旧案卷宗，温颂怎么会知道？

“你调查我？”宋昭的声音冷得像冰，手再次按在了腰侧的配枪上。

温颂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调查的是案件。苏曼失踪案的卷宗，在市局的档案室里存档，任何人都可以查阅。而你父亲当年是这起案件的主办刑警，这并不是秘密。”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对父亲的冤案耿耿于怀，也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调查。但现在，这起镜像连环案，很可能与苏曼的失踪案有关，甚至可能与你父亲的冤案有关。”

宋昭的呼吸有些急促，潮湿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压抑的沉闷。她盯着温颂，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平静。这个女人，像是能看透人心，轻易就戳中了她最在意的事情。

“证据呢？”宋昭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证据需要我们去找。”温颂转身走向化妆间的门口，“苏曼失踪案的卷宗里提到，她失踪前最后一次演出，就是在这家废弃剧院。而今天发现死者的舞台，正是当年苏曼演出的舞台。”

她停在门口，回头看向宋昭：“镜子照向防火门，防火门通向这间化妆间，化妆间里有苏曼的戏袍。凶手在引导我们重查苏曼的失踪案。他要么是当年案件的知情者，要么……就是凶手本人。”

雨还在下，敲打着化妆间的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宋昭站在原地，手中的口红几乎要被捏断。温颂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固执。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推测，虽然没有实物证据支撑，却有着惊人的逻辑闭环。

“小李，”宋昭对着对讲机说，“调阅苏曼失踪案的全部卷宗，另外，查一下京剧团当年的成员，现在都在哪里。”

说完，她看向温颂，语气缓和了些许：“如果你想参与调查，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跟我扯什么心理推测，我要的是能定罪的证据。”

温颂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像是冰山融化了一丝。“好。”

她转身走出化妆间，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宋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清冷的女人，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她的理性背后，似乎也藏着某种执念。

化妆间里的破碎镜子依旧在反射着光线，每一道裂纹都像是一道线索，等待被拼接完整。宋昭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