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温霖收拾碗筷去厨房洗，贺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瘦削，单薄，却挺直着背脊。洗洁精的泡沫沾在他手背上，他仔细地冲洗每一个盘子，侧脸在厨房灯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

　　贺庭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进门时“家”的感觉。危险，太危险了。

　　他不能对温霖产生这种依赖。温霖只是他用钱买来的暂时所有物，一个有趣的玩具，一个满足他扭曲欲望的对象。

　　仅此而已。

　　等温霖收拾完厨房出来，贺庭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他站起身，走向卧室：“我今晚住这里。”

　　温霖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攥住围裙边缘，点了点头。

　　“协议从今天开始生效。”贺庭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温霖，记住你的位置。我可以救你，也可以随时丢掉你。”

　　说完，他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温霖独自站在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影。他慢慢解下围裙，叠好，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玻璃窗映出他的脸，苍白，脆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熄灭。

　　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无论前路是什么，他都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走，哪怕脚下是深渊。

　　卧室里，贺庭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细微的动静。他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温霖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温霖笑起来时弯起的眼睛，温霖在餐桌上小心翼翼观察他反应的表情。

　　然后，他强行将这些画面替换成更黑暗的想象：温霖在别人怀里哭泣的样子，温霖被欺负时无助的眼神，温霖伤痕累累地回到他身边，依赖他，只能依赖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下心里那份陌生的柔软。

　　只有这样，他才能记住——温霖只是一件物品，一件他可以随意使用、分享、乃至毁坏的物品。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夜色温柔。而在这间奢华的套房内，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个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一个已经踏进了更深的深渊。

　　交易已经开始。爱意与欲望，拯救与毁灭，都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发酵，交织成一张无人能逃脱的网。

　　——

　　次日上午，贺庭带着温霖去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商场。

　　车停在地下车库，温霖跟着贺庭走进专用电梯，看着金属门上倒映出的自己——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洗得有些发旧。他想起了衣柜里那些贺庭准备的衣物，风格迥异，显然不属于他。

　　电梯直达顶层奢侈品区，温霖踏出电梯的瞬间几乎被眼前的奢华晃了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水晶灯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店员们穿着考究，面带标准而疏离的微笑。

　　“贺先生。”一位打扮精致的店长快步迎上来，显然认识贺庭。

　　贺庭微微点头，径直走向男装区：“给他选些合适的。”

　　温霖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几名店员已经围了上来，温和地询问他的尺码和偏好。他下意识地看向贺庭，却见对方已经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随手翻着杂志，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先生，您肤色白，这款浅灰色羊绒衫会很衬您的气质。”一位年轻的女店员柔声说道，手中的羊绒衫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温霖犹豫地接过，又看向贺庭。

　　“去试。”贺庭头也不抬。

　　试衣间宽敞明亮，三面都是镜子。温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件羊绒衫的价格标签足以抵他过去几个月的生活费。他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套上，柔软的质感包裹着他，异常温暖。

　　当他走出试衣间时，明显感觉到店员们赞许的目光，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寻找贺庭的反应。

　　贺庭终于从杂志中抬起头，目光在温霖身上停留了几秒。浅灰色确实适合温霖，柔和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脆弱。

　　“可以。”贺庭淡淡地说。

　　只是两个字，温霖却莫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温霖在店员的建议下试穿了西装、大衣、衬衫、长裤。每一次走出试衣间，他都会偷偷观察贺庭的表情。贺庭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偶尔点头或摇头，但温霖注意到，当自己试穿一件深蓝色毛衣时，贺庭多看了几眼。

　　“这件也要。”贺庭对店长说。

　　温霖怔了怔，回到试衣间时，他忍不住摸了摸那件毛衣。质地很好，颜色是他很少尝试的深蓝。

　　最后，店员们将选好的衣物仔细打包，贺庭刷卡时温霖刻意移开了视线。账单上的数字让他心惊，但贺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买了一瓶水。

　　“走吧。”贺庭转身。

　　温霖跟在他身后，手里只提了一个小纸袋。贺庭让他换上的一身新衣服，白色衬衫，深灰色长裤，外套是一件剪裁精良的卡其色风衣。当他穿上这身衣服站在镜前时，几乎认不出自己。

　　他们又逛了几家店，买了鞋子、配饰，甚至还有一块手表。贺庭似乎对给温霖买东西这件事本身并不热衷，但每当温霖犹豫或拒绝时，他就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拿着。”

　　中午时分，贺庭在一家餐厅订了位置。坐在靠窗的位置，温霖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新衣，却感觉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

　　“下午去看眼镜。”贺庭突然说。

　　温霖愣了下：“眼镜？”

　　“你眯眼的样子让人不舒服。”贺庭切着牛排，语气平淡，“配副隐形，再选几副框架。”

　　温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确实有些近视，但从未想过要配隐形眼镜。他低下头，轻声说：“谢谢。”

　　贺庭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

　　餐厅的光线柔和，轻音乐流淌在空气中。温霖小口吃着面前的餐点，偶尔偷看对面的贺庭。这个男人今天为他花了巨额金钱，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感，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交易。

　　可为什么，温霖却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

　　餐后甜点端上来时，是一份精致的提拉米苏。温霖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小动作被贺庭捕捉到了。

　　“喜欢？”贺庭问。

　　温霖点头：“以前妈妈做过，但不如这个精致。”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该提起过去，不该让私人情绪渗入这场交易。他紧张地看向贺庭，担心对方会不悦。

　　但贺庭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将自己那份推到温霖面前：“我不喜欢甜食。”

　　温霖看着面前两份提拉米苏，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吃吧。”贺庭转向窗外，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温霖慢慢品尝着甜点，甜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想，即使这只是一场交易，即使贺庭对他只有占有欲和控制欲，但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

　　离开餐厅时，贺庭自然地走在了温霖的外侧，为他挡开了拥挤的人流。温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又是一动。

　　配眼镜的过程同样高效。验光师专业地检查了温霖的视力，推荐了几款隐形眼镜。当温霖第一次戴上隐形眼镜，重新看清世界时，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怎么样？”贺庭问。

　　“很清楚。”温霖小声说，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接下来是选框架眼镜。温霖试了几款，最后选中了一副细边金属框。戴上后，店员笑着说：“很斯文，很适合您。”

　　温霖看向贺庭，等待他的意见。

　　贺庭走近几步，抬手调整了一下镜框的位置。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温霖的耳廓，温霖身体微微一颤。

　　“可以。”贺庭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霖皮肤的触感。

　　走出眼镜店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红色。贺庭让司机先回去，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温霖穿着新衣，戴着新眼镜，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他偷偷看向身旁的贺庭，对方依旧表情淡漠，但步调却有意放慢，与他保持一致。

　　“贺先生。”温霖鼓起勇气开口。

　　贺庭侧头看他。

　　“今天...谢谢您。”温霖说，声音轻柔但真诚。

　　贺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温霖。夕阳的光线洒在温霖脸上，让他看起来温暖而生动。贺庭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在卧室门后反复强化的那些黑暗想象，但此刻，那些画面难以浮现。

　　取而代之的，是温霖试穿衣服时有些害羞的样子，是温霖品尝甜点时满足的表情，是温霖戴上眼镜后清澈的目光。

　　“温霖。”贺庭的声音低沉，“我说过，记住你的位置。”

　　温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记得。”

　　“不，你不明白。”贺庭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温霖颈侧，那里有昨天留下的淡淡红痕，“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给你的，你收着；我不给的，你不能要。明白吗？”

　　温霖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贺庭放下手，转身继续前行。温霖跟上他，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公寓时天已全黑。贺庭将购物袋随意放在客厅，对温霖说：“把东西整理好，晚饭不用做了，我叫人送来。”

　　说完，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温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满地的购物袋。他一件件将衣物取出，挂进衣帽间。当衣柜逐渐被新衣填满，他忽然感到一阵荒谬——这个衣帽间比他在城中村租住的整个房间都大。

　　整理到最后，他拿起那件深蓝色毛衣，犹豫了一下，将它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晚餐送来了，是精致的日料。贺庭从书房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完全的冷漠，仿佛白天的所有互动都未发生过。两人在沉默中用餐，气氛比昨晚更加压抑。

　　饭后，贺庭再次走向卧室：“我今晚还住这里。”

　　温霖点头，收拾餐桌。他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贺庭。

　　当一切收拾妥当，温霖站在客厅里，不知该做什么。这时，贺庭从卧室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本书。

　　“明天开始，你继续学你的专业。”贺庭将书放在茶几上，是一本建筑设计原理，“白天我不在时，你可以看书，或者做你想做的事。但晚上我回来时，你必须在这里。”

　　温霖怔怔地看着那本书，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没想到贺庭会记得他的专业，更没想到会允许他继续学习。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贺庭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卧室。

　　“贺先生。”温霖叫住他。

　　贺庭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晚安。”温霖轻声说。

　　贺庭沉默了几秒，低声回应：“晚安。”

　　卧室门轻轻关上。温霖拿起那本书，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松开。

　　衣帽间里的新衣，茶几上的专业书，一句简短的晚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温霖心中却重如千钧。他不知道贺庭为什么这么做，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算计，多少是怜悯，又或者，有没有一丝真正的关心。

　　但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沉溺其中。

　　而卧室里，贺庭靠在门上，听着外面轻微的翻书声。他闭上眼，试图再次想象温霖受伤无助的画面，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温霖穿着那件深蓝色毛衣，在夕阳下对他微笑的样子。

　　危险，太危险了。

　　他必须控制住这种柔软，必须记住温霖只是一件物品。

　　可是为什么，当他想象这件“物品”被他人触碰时，心中涌起的不是扭曲的快感，而是几乎将他淹没的暴怒？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一场危险的交易正在悄然变质。而两个身陷其中的人，一个试图用物质编织牢笼，一个却在牢笼中寻找着虚幻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