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衣服后的几天里，贺庭没有再出现。温霖独自待在公寓里，将这里当成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他仔细地打扫了每一个角落。先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再跪在地上用抹布擦拭地板缝隙，书架上的灰尘被小心拂去，玻璃茶几擦得透亮，浴室的水龙头和镜子闪闪发光，连瓷砖缝隙都刷得干干净净。
温霖做这些时很专注，就像曾经照顾生病的母亲时一样。劳动能让他暂时忘记现实，让时间有了具体的形状。
第三天下午，他去了超市。
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徘徊时，温霖仔细回忆着贺庭的饮食习惯。那天晚餐，贺庭对清蒸鲈鱼多动了几筷子、西兰花炒虾仁几乎吃完、糖醋排骨只尝了一块就不再碰。水果方面，贺庭饭后吃了两颗草莓，但盘里的橙子一瓣未动。
温霖在心里默默记下，偏好清淡的鱼类和蔬菜，喜欢草莓，不爱橙子。
他挑选了最新鲜的鲈鱼、虾仁、西兰花，又选了草莓、蓝莓和芒果，不过后两种是他猜的，想试试贺庭的反应。经过乳制品区时，他犹豫了一下，拿了一盒低脂牛奶。贺庭喝咖啡时不加糖，也许会更喜欢这个。
购物车渐渐堆满。温霖看着里面的东西，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精心准备饮食。这感觉很奇怪，但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空虚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在这段交易中不是完全无用的。
回到公寓，温霖将食物一样样整理进冰箱。冷藏室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蔬菜按种类分装，水果洗净放在保鲜盒里，肉类密封好贴上日期标签。冷冻室里也整齐地码放着备用食材。
做完这些，他站在打开的冰箱前，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个冰冷的金属箱子里，装着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和努力。
第四天早晨，温霖开始研究菜谱。
他找出贺庭留在书房里的平板电脑，连上网络，搜索各种菜肴的做法。清蒸鲈鱼要掌握火候，水开后蒸八分钟刚好，西兰花焯水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才能保持翠绿。虾仁需要提前用蛋清和淀粉腌制才会嫩滑。
温霖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着要点，字迹工整清晰。母亲病重的那段时间，他就是这样记下各种护理知识和用药时间的。
下午，他尝试做了一道简单的蒜蓉西兰花。第一次火候过了，菜叶发黄，第二次盐放多了，咸得发苦，第三次终于成功，翠绿的西兰花上均匀裹着蒜蓉和薄油，咸淡适中。
温霖尝了一口，微微笑了。他想起母亲曾说过，做饭是门手艺，更是心意。
第五天傍晚，温霖决定准备一顿完整的晚餐。
下午四点，他开始忙碌。先将鲈鱼处理干净，两面划刀，用料酒、姜片腌制；西兰花洗净掰成小朵；虾仁解冻后用蛋清抓匀；米饭定时蒸上。
他做得很专注，甚至没注意到天色渐暗。当最后一道菜，清蒸鲈鱼出锅时，窗外是灰沉沉的。
温霖将菜肴摆上餐桌：清蒸鲈鱼摆在中央，周围是西兰花炒虾仁、蒜蓉娃娃菜和一道番茄鸡蛋汤。三菜一汤，简单却用心。他又洗了一盘草莓和蓝莓，摆在餐桌一角。
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温霖忽然有些紧张。贺庭会喜欢吗？会不会觉得太家常？会不会认为他越界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温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半，比平时贺庭回来的时间早了半小时。也许今天公司不忙？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门口。透过猫眼，他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温霖犹豫了。贺庭说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按得有些急。接着，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贺庭？在不在？我知道你在家，你车在楼下。”
温霖咬了咬唇，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穿着休闲西装却解开两颗扣子，头发打理得随意而时髦，眉眼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他手里晃着车钥匙，看到温霖时明显愣了一下。
“认不认识许澈？”男人挑眉，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温霖。
“不认识..”温霖被对方打量的有些不安。
“贺庭在家吗？”
“他...还没回来。”温霖小声说，手扶着门框，没有完全打开。
“还没回来？”男人看了眼手表，又看向温霖身后的公寓，“那你怎么在这儿？家政？”
温霖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贺庭警告记住自己的位置，于是低下头：“我是...贺先生请来帮忙的。”
“帮忙？”男人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些别的东西，“贺庭终于开窍了？以前可是对这种事嗤之以鼻的。”
温霖听不懂他的话，但本能地感到不安。他想关门，男人却先一步伸脚抵住了门缝。
“别急着关门嘛。”男人笑着说，“我叫沈烨，贺庭的发小。能让我进去等他吗？”
温霖犹豫着。沈烨看起来确实认识贺庭，但他不确定是否应该让陌生人进来。
“怎么，怕我是坏人？”沈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看看，这是去年我和贺庭在瑞士滑雪的照片，够证明身份了吧？”
照片上，沈烨和贺庭穿着滑雪服站在雪山前，贺庭脸上带着罕见的轻松笑容。温霖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
“那...请进。”温霖终于松开门，退到一旁。
沈烨大步走进公寓，目光四处扫视。“收拾得挺干净啊，比贺庭自己住的时候强多了。”他走到餐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肴，吹了声口哨，“这都是你做的？”
“是的。”温霖站在不远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沈烨凑近闻了闻：“闻着不错。贺庭这小子，藏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分享。”
温霖听不懂“分享”这个词在这里的具体含义，但沈烨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沈先生要喝点什么吗？”温霖试图转移话题，“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黑咖啡。”沈烨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己家。
温霖走进厨房准备咖啡。他能感觉到沈烨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那目光像有实质，在他背上爬行。
“你叫什么名字？”沈烨问。
“温霖。”
“温霖。”沈烨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多大了？”
“十九。”
“真年轻。”沈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贺庭从哪儿找到你的？”
温霖的手抖了一下，热水差点洒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这时，咖啡煮好了。温霖将咖啡端给沈烨，然后退到餐桌旁站着，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沈烨抿了口咖啡，点点头：“手艺不错。在这儿做多久了？”
“没多久。”温霖含糊地回答。
“贺庭对你怎么样？”沈烨放下咖啡杯，目光锐利地看着温霖，“他那个人，表面冷淡，其实...”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贺庭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公文包。他看到沈烨时明显皱起了眉。
“你怎么在这儿？”贺庭的声音冷了几分。
“来找你喝酒，没想到你有客人。”沈烨笑着站起来，走到贺庭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贺庭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温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温霖，你先回房间。”贺庭说。
温霖点点头，快步走向次卧。关门前，他听到沈烨笑着说：“别这么小气嘛，好东西要分享...”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声音。
温霖靠在门上，心跳得厉害。沈烨的话，贺庭的反应，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他想起贺庭曾经说过的话——我可以救你，也可以随时丢掉你
还有那句更可怕的，一件可以随意使用、分享、乃至毁坏的物品。
温霖滑坐到地上，抱紧膝盖。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但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满心的惶惑。
————
客厅里，贺庭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沈烨：“谁让你来的？”
“路过，顺便看看。”沈烨耸肩，“没想到你金屋藏娇。那小孩挺有意思，还会做饭，满桌子都是你爱吃的吧？观察得够仔细。”
贺庭看向餐桌，的确是他偏好的菜色。他的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想到什么又冷硬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沈烨凑近，压低声音，“你忘了我们以前说过什么？有好的要分享。而且我看那小孩挺单纯，正好是我最近喜欢的类型。”
“沈烨。”贺庭的声音里带着警告。
“开玩笑的。”沈烨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不过说真的，你这次认真的？那还不让人住进你那个老宅？”
贺庭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行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沈烨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下周我的生日派对，记得来。带上你的小朋友。”
说完，他开门离开了。
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贺庭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次卧紧闭的门，又看看餐桌上逐渐凉掉的菜肴。
他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鲈鱼。火候刚好，鱼肉鲜嫩，调味清淡却恰到好处。他又试了西兰花炒虾仁，虾仁嫩滑，西兰花爽脆。
每一道菜都符合他的口味，甚至是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偏好。
贺庭放下筷子，走到次卧门前。他想敲门，手举到一半却停住了。
门内，温霖坐在地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沈烨离开，听到客厅恢复安静，听到贺庭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然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温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他只知道，从沈烨出现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而客厅里，贺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流如织。沈烨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有好的要分享”。
那是他们年少时的荒唐约定，他从未当真。但现在，看着温霖精心准备的晚餐，想着温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贺庭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温霖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但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因为占有欲的背面，往往是更危险的东西。
他转身走向次卧，这次没有犹豫，敲响了门。
“温霖，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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