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像是被彻底清洗过的代码世界，暂时卸下了平日的燥热与喧嚣。夏星比往常早起了半小时。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有一场下不完的雨，还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幕中，递给她一台满是水渍的相机。醒来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潮湿触感。
她换了身简洁的米白色棉质连衣裙，扎起利落的马尾，决定步行去公司。那家位于公寓楼下的“晨光角落”咖啡馆，是她极少光顾却早有耳闻的地方——据说手冲咖啡豆是老板亲自去云南山里挑的，豆子带着柑橘与焦糖的尾韵，是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推门而入时，风铃轻响。夏星站在吧台前，目光扫过菜单，正犹豫是点一贯的美式，还是试试今日特调。
“两杯冰美式，一杯不加糖，一杯加半泵香草糖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夏星心头一跳，回头——果然是程野。
他换了身干净的浅灰色T恤，头发半干，随意地翘着，整个人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褪去狼狈，显露出一种未经雕琢的棱角。他手里拿着相机包，肩带斜挎，像是刚结束一场清晨的拍摄。
他看见她，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早有预料，却又装作惊讶：“夏星？真巧啊，你也来喝咖啡？”
“嗯。”夏星淡淡应了一声，不想显得太过热络。她点了一杯冰美式，站在一旁等单。
程野却像是没察觉她的疏离，自然地靠在吧台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帆布包上：“你这包……印的是阿波罗11号登月舱的线路图？”
夏星一怔，下意识摸了摸包角：“你认识？”
“当然，”他笑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我拍过NASA的档案馆，那些老图纸，比现在的AI生成图有意思多了。理性与勇气的结晶，不是吗？”
夏星微微一怔。她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随性不羁的摄影师，竟会对航天史有了解。她包上的图案，是她大学时参加航天编程项目时的纪念品，极少有人认得。
“你……拍过NASA？”她语气不自觉地松动了些。
“去年的事了。”他耸耸肩，“为了一个‘人类探索的孤独瞬间’主题展。那些老工程师的手稿，比任何星空照片都震撼。”
两人正说着，咖啡师将两杯冰美式递了过来。程野伸手去接，动作却忽然一滞——他像是被脚下地毯绊了一下，手肘一抖，其中一杯咖啡猛地倾斜，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溅上了夏星的裙摆。
“啊！对不起！”程野立刻回神，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我太不小心了！”
夏星低头看着裙摆上迅速晕开的咖啡渍，眉头微蹙。她一向整洁，对意外污渍有种近乎偏执的排斥。可当她抬头，却看见程野眼底那抹来不及藏起的、近乎狡黠的笑意。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不小心。
他是故意的。
可她没有揭穿。反而轻轻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淡淡道：“没关系，回家洗洗就好。”
程野一愣，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平静。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道歉和补救说辞，甚至想顺势请她去干洗店，或干脆赔她一条新裙子。可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反倒让他有些无措。
“我……我赔你一条裙子吧。”他讪讪道。
“不用。”夏星抬眼，目光清亮如晨露，“一杯咖啡而已。而且——”她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你刚才说NASA时，眼神很认真。我不相信一个会为老工程师手稿动容的人，会真的这么笨手笨脚。”
程野怔住，随即低笑出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被你发现了。”
夏星也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地笑出来，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温热的水流。
“所以，”她看着他，语气轻缓，“你是想跟我搭话，才故意洒的？”
程野没有否认，反而坦然点头：“是。昨晚你让我借电话，又收留我半小时，我连你名字都是最后才知道的。我觉得……如果不主动点，可能这辈子都再没机会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想和我说话？”夏星问，声音很轻，却带着程序员惯有的逻辑追问。
“因为，”程野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忽然认真，“你看着代码的眼神，像在看星星。而我，恰好是个拍星星的人。”
风铃再次轻响，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两人之间那片小小的咖啡渍上，像是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
夏星低头看着裙摆的污迹，忽然觉得，这世界偶尔的“错误”，或许并不是bug，而是命运悄悄写下的注释。
她抬头，对他说：“下次，别用咖啡了。可以直接问我，要不要一起看星星。”
程野笑了，眼底有光，像是晨曦初照的山谷。
“好。”他说，“那今晚，我带望远镜，来你家天台？”
夏星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门口，背影轻盈，像一段终于找到出口的循环代码。
而那杯洒出的咖啡，正悄悄在时光里，酿成另一种程序无法计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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