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段运行完美的代码,逻辑严密,变量可控,永远不会出现那种无法预料的“崩溃”。
直到程野出现。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夏夜。夏星刚结束连续一周的项目攻坚,正窝在她那间位于老城区、视野极佳的公寓里,享受难得的宁静。窗外的雨声是白噪音,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是她的镇静剂。她穿着舒适的棉质睡衣,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世界安静得刚刚好。
突然,一阵急促且毫无章法的敲门声,像是一串错误的乱码,粗暴地闯入了她有序的世界。
“谁?”夏星皱眉,通过猫眼向外看。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皮夹克,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摄影包,整个人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住在隔壁。”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意外地好听,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磁性,“我叫程野。那个……不好意思,我钥匙忘带了,手机也进水关机了,能借你家电话用一下吗?我叫个开锁的。”
夏星犹豫了。她的原则里,深夜给陌生男人开门是绝对的“高危漏洞”。但门外的男人虽然狼狈,眼神却很干净,带着一丝被雨水浇透后的无奈和恳求。
“等一下。”她最终还是开了门,但只留了一道缝隙,递出去自己的备用手机,“用这个吧。”
程野显然没料到她这么警惕,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像是穿透雨幕的一道光,带着几分痞气,却又莫名让人放松。“谢谢,你真是我的救星。”他接过手机,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接触到她指尖时,带来一丝微凉的湿意。
夏星退回屋里,让他站在门口打电话。她打量着他。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浑身散发着一种风尘仆仆的野性,与这栋安静高档的公寓楼格格不入,更像是属于荒原或者深山的。
打完电话,程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那个……开锁师傅说雨太大,路面积水,他得半小时后才能到。我这浑身湿哒哒的,站你门口怕把你地毯弄脏了……能不能……再冒昧一下,借你家客厅坐会儿?我保证,安安静静,绝不乱看。”
夏星看着他那副“落水狗”的样子,心里那道严谨的防线,竟然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同时不忘提醒:“鞋底擦干净,坐垫在柜子第二层。”
“遵命。”程野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动作利落地擦干鞋子,甚至没用她指路,就自己找到了柜子的位置。
他坐在沙发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打量着她的家。没有她预想中的窥探,而是一种纯粹的、属于摄影师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她书架上整齐排列的计算机书籍,扫过她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星空图,最后落在她电脑屏幕上那一行行跳动的代码上。
“你在写诗吗?”他突然问。
夏星正在厨房给他倒热水的手一顿,回头看他:“什么?”
“那些代码,”他指了指电脑屏幕,“我看不懂,但感觉像在写诗。有规律,有节奏,很美。”
夏星愣住了。从来没有人用“美”来形容她枯燥的代码。同事们只会说“这代码有bug”或者“这算法效率太低”。
“你不懂,这是逻辑。”夏星端着水杯走过来,坐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像是一只竖起尾巴保持距离的猫。
“逻辑?”程野接过水杯,暖了暖冻僵的手,“我觉得生活里太多的逻辑反而没意思。你看这雨,”他指了指窗外,“它想下就下,想停就停,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它多壮观。”
夏星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没有逻辑的雨,只会导致城市内涝和交通瘫痪。
“你是做什么的?”她试图用理性的交流来拉回局面。
“摄影师,”程野说,“拍一些没人要的风景,和一些不想被人看见的人。”
“自由职业?”夏星挑眉,“不稳定。”
“是不稳定,”程野毫不避讳,“但很自由。你呢?看你这满屋子的书,还有这屏幕上的‘诗’,你应该是那种特别厉害的程序员吧?”
“软件工程师。”夏星纠正他。
“哦,给机器定规矩的人。”程野笑了,“那一定很累吧,天天跟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
“机器比人可靠。”夏星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自我封闭的宣言。
程野却像是听懂了什么,眼神深邃了一瞬。他没有追问,只是低头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流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夏星以为他会继续没话找话,或者翻看她的书打发时间。却见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星空图上,眼神变得悠远而安静。
那一刻,夏星忽然觉得,这个浑身湿透、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他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她一成不变的平静,却也带来了一种久违的新鲜空气。
半小时后,开锁师傅终于来了。程野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雨水的味道还残留在空气中。
“夏小姐,”他叫住了她,似乎才想起问她的名字,“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夏星。”她回答。
“夏星……”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夏天的星星。这名字真好听,比那些代码有诗意多了。”
门关上了,隔绝了雨声,也隔绝了那个叫程野的男人。
夏星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行未完成的代码,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思路。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隔壁那扇漆黑的窗户,心里莫名地觉得,这段完美运行的“程序”,似乎真的要出现一个无法预知的“变量”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家楼下拐角的阴影里,程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根烟,看着她窗户透出的那点微光,吐出一口烟圈,低声自语:“夏星……有点意思。”
雨还在下,但这场相遇,已经为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打开了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