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说我疯?那你看看自己的影子
绘心阁的窗户都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几道缝隙透气。
屋里的药味儿浓得能把人腌入味,混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苏璃躺在床上,脸色白得跟那张还没上色的宣纸一样。
她倒是睡得安稳,把烂摊子全甩给了活人。
那方总是凉沁沁的青砚此刻正贴在她心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像个临时心脏起搏器,硬是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夜玄澈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支苏璃常用的狼毫笔,笔杆都要被他捏出裂纹了。
他眼底两团乌青,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黑的胡茬,看着比躺在床上的那个更像个鬼。
“王爷,您这都守了三天了。”沈怀忧提着药箱进来,看见这尊煞神还钉在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苏姑娘这脉象虽然弱得像游丝,但好歹稳住了。倒是您,再不闭眼,回头她醒了,您倒下了,这算怎么回事?碰瓷吗?”
夜玄澈没理这句调侃,只把那支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笔筒,动作轻得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查得怎么样?”
沈怀忧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一边给苏璃施针,一边压低声音:“陆正言那个老疯子嘴硬得很。在牢里指甲都抠秃了,还在墙上刻什么‘画不可自由,如火不可无笼’。我看他是这辈子当官当傻了,觉得除了笼子,谁都不配活。”
“嘴硬?”夜玄澈冷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股血腥气,“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真的硬。”
“审讯的时候,这老头说了句话。”沈怀忧拔出一根银针,对着光看了看针尖的成色,“他说,咱们抓了他也没用,真正怕光的不是他,而是藏在深宫里、连您也动不了的人。”
夜玄澈手指在扶手上轻叩:“那是自然。三百六十五盏贡灯入库,得经过礼部、工部和内务府三位尚书亲手验封。陆正言一个人能把手伸进这三个衙门?他又不是神仙。”
“所以……”
“所以那三位大人昨晚已经在天牢里团聚了。”夜玄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昨晚吃了顿饺子,“从他们府里搜出来的信,够抄家三次。信里写得明白——‘借疫清野,肃清民间画籍’。呵,好大的官威,为了禁几幅画,不惜拿全城百姓的命当柴烧。”
沈怀忧手一抖,差点扎歪了穴位:“全抓了?王爷,您这一刀切下去,半个朝堂都要瘫痪。”
“瘫就瘫着。”夜玄澈站起身,走到床边替苏璃掖了掖被角,“与其养着一堆吃人的虫豸,不如空着。这大周的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我也能给它顶回去。”
他转身走出内室,来到外间书房。
桌案上堆满了从画院和那几位大臣家中抄出来的卷宗。
夜玄澈随手翻开一本十年前的画院档案,那是一本关于“控心画理”的研究笔记。
泛黄的纸张上,除了正文,还有一行行朱砂批注。
字迹狂草,却透着一股子傲视天下的狂气。
陆正言在供词里提过,他早年曾受一位“隐姓高人”指点,才悟出了把人心当画布的邪门歪道。
夜玄澈眯起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残纸——那是从苏璃师父留下的遗稿里找到的一张废弃草图。
两相对比。
那独特的勾连笔势,那个习惯性向右上方挑起的“心”字,严丝合缝。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隐姓高人”竟然是苏璃那个所谓的隐世师父?
如果那个老头真的早就涉足过官场,甚至教出了陆正言这种祸害,那他把苏璃养在深山,又在这个节骨眼放她入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玄澈猛地合上档案,视线落在了墙上那幅苏璃昏迷前画的《承天三年冬·烬》摹本上。
他已经盯着这幅画看了整整两夜。
画里的火光太真实,仿佛随时会燎着他的眉毛。
但他看的不是火,而是那个背对着画面的女官。
那个在大火中,把婴儿递出去的女人。
他拿起案上的琉璃放大镜,凑近了那个女官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不起眼的玉佩。
之前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宫廷配饰,直到刚才对比笔迹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放大镜下,玉佩上的纹路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只衔着笔的鹤。
“画圣令”。
这是江湖传闻中,号令天下画师的信物,失踪了整整二十年。
夜玄澈的手指在桌案上死死抠住。
苏璃说过,她师父救过雷九枭。
而那个瞎眼大盗是因为偷看宫廷秘辛被挖了眼。
画圣一生孤僻,从不入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铁律。
除非……
当年进入皇宫救人、甚至可能就在那场大火现场的,根本不是那个老头。
那个背影,虽然穿着女官服制,但那身形骨架……
夜玄澈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如果是这样,那苏璃这十八年来叫的那一声声“师父”,到底喊的是谁?
城北,废弃的画塔如同一根断指,孤零零地戳向阴沉的天空。
这里曾是前朝画师们斗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满地鸟粪。
塔顶的风很大,吹得那袭青衣猎猎作响。
青衣客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白板面具,手里正把玩着一卷边缘焦黑的画轴。
画轴展开,里面不是山水,而是一幅工笔细腻的婴儿图。
画里的婴儿躺在绣着金龙的襁褓里,眉心一点红痣,像是一滴未干的血。
“找到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画圣最后的血脉,也是唯一能集齐九阙钥匙的人。”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画轴角落里那一排几乎看不清的小字——“照雪公主,生而承命”。
“苏璃啊苏璃,你以为你在画画,其实你自己就是这局棋里最关键的那颗子。”
远处,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无声地掠过层层屋脊,那是追踪而来的夜无咎。
夜无咎的身法已是顶尖,但在距离画塔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却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是他不想进,是不能进。
那塔顶四周的空气里,竟悬浮着无数根肉眼难辨的透明丝线,像是某种用内力凝结成的蜘蛛网。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切成碎块。
青衣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面具上的空白正对着夜无咎藏身的方向。
但他没有动手,只是轻笑了一声,收起画卷,纵身一跃,像一只青色的大鸟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与此同时,王府绘心阁内。
原本一直平稳跳动的青砚突然停了一拍。
躺在床上的苏璃,手指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睫毛像是两把受惊的小扇子,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似乎正努力想要从无尽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窗外,第一缕晨曦刚刚刺破云层,正好打在窗棂的那道缝隙上,透进了一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眼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