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爷,您拦得住人,拦不住光
库房的大门被轰然推开时,激起的灰尘在阳光柱里像惊慌失措的飞虫。
夜玄澈不仅开了库房,还差点把负责看守的老太监吓得当场辞世。
那匹被视为镇国之宝的一丈二尺“千年雪蚕丝”,就这么被摄政王像扛麻袋一样扛到了苏璃的案头。
然而,苏璃根本没力气去摸那匹比她命还贵的布。
高烧来得毫无征兆,像是要把她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蒸干。
御医跪在床前,胡子都在抖,诊脉的手指像是在摸一块烫手的烙铁:“王爷,苏姑娘这是……这是心火焚身,再加上失血过多,气血两亏啊!别说画画了,这半个月要是能下床,微臣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夜玄澈坐在床边,脸黑得像锅底。
他看着苏璃烧得通红的脸颊,伸手想碰,又怕烫着她,最后只能咬着牙对御医吼:“滚下去煎药!”
夜深了,药味弥漫在整个王府。
苏璃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
窗外隐约传来惨叫声,还有兵刃相接的脆响。
“外面……怎么了?”她声音哑得像是吞了把沙子。
守夜的小蝉哭丧着脸,手里绞着湿帕子:“姑娘您可醒了!城里乱套了!那疫症本来只是讓人发疯,今儿早上突然变了。好些人梦游似的拿着菜刀上街砍人,连宫门口的禁卫军都有几个突然把刀架在了同僚脖子上……说是看见了什么‘血凤凰’索命。”
苏璃撑着床沿,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阵黑,差点栽下去。
“血凤凰……”她喘着粗气,指甲掐进掌心,“那是《百鸟朝凤》的反噬。陆正言那个老匹夫,他根本控制不住那阵法。”
“备车。”
小蝉吓得手帕都掉了:“姑娘!御医说了您不能动!王爷要是知道……”
“我说备车!”苏璃一把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就软了一下,硬是扶着床柱站稳了,“不是去宫里,去城南钟鼓楼。”
她转过头,眼神亮得吓人:“告诉夜玄澈,我要在那儿作画。谁敢拦,我就死给他看。”
半个时辰后。
苏璃站在王府门口,手里提着那只从不离身的青砚。
夜玄澈像尊门神一样堵在路中间,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铁甲卫。
他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眼神里的怒火要是能化成实体,苏璃早成了灰。
“禁足令未撤。”他声音冷得掉渣,“你出这一步,我就把你锁进地牢,这辈子你也别想见光。”
苏璃没理他。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紫晶残片——那是昨晚她拼死保下来的证据。
“啪。”
火折子亮起,点燃了一支早就备好的返魂香。
烟雾袅袅升起,苏璃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紫晶上,瞬间激起一阵诡异的紫光。
“看清楚。”
她举起手中的青砚。
砚台悬空微颤,那紫光像是被某种磁场牵引,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幅虚幻却清晰的立体地图——正是整个京城的俯瞰图。
图上,无数黑色的雾气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大街小巷,那是百姓心中被“画魇”勾起的恐惧与戾气。
而这些黑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向城南的一处高点。
“钟鼓楼是整个京城的‘气眼’。”苏璃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混进嘴角的血迹里,“陆正言的阵法虽然破了,但这股邪气散不掉。如果我不把它引出来,今晚过后,这满城的人都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她缓缓卷起袖子,露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
“夜玄澈,你要我活着,就得让我画。”
“否则,我不只是死。我会带着这座城所有的记忆,连同你想守护的那些破烂江山,一起熄灭。”
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夜玄澈盯着她,像是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刻进骨头里。
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种近乎偏执的坚决——那不是求死,那是为了求生而必须进行的豪赌。
良久。
他闭了闭眼,转身时,披风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备轿。”
“金吾卫开道。”
城南钟鼓楼,高耸入云。
这地方平时是报时用的,此时却成了全城瞩目的焦点。
楼下围满了神情恍惚、手里却攥着棍棒刀具的百姓,他们被禁卫军死死拦在十丈开外,嘴里还在不清不楚地念叨着“杀……血……”。
楼顶设了三重高台,风雨欲来,乌云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来。
苏璃站在最高处,身后是一丈二尺的雪蚕丝绢,面前摆着九只巨大的铜盆和九瓮清水。
“倒水!”
她一声令下,小蝉和几个侍卫颤巍巍地将清水注入铜盆。
苏璃没用笔。
她解开发髻,任由长发在狂风中乱舞,然后整个人直接跪坐在那巨大的画布前。
“意守一点。”
她在心里默念,身体不再是身体,而是一个巨大的容器。
她强行打开了自己的“识海”,将全城那些游离的、暴躁的、充满了杀戮欲望的“画魇”之力,强行通过脚下的阵眼,吸入体内,再汇聚于指尖。
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她的经脉。
苏璃闷哼一声,沾着心头血与紫晶粉调和的颜料,狠狠拍在雪蚕丝上。
第一笔,墨色如渊,黑得仿佛能吞噬光线。
那是恐惧。
第二笔,笔锋回转,狂风骤起,画布上的线条开始扭曲。
那是愤怒。
楼下的百姓突然安静了。
他们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高台上那个渺小的身影。
苏璃越画越快,身体里的热度在飙升,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
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像是两团燃烧的鬼火。
至第七笔。
她以掌代笔,重重按在画布中央。
“开!”
轰——!
整幅画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原本漆黑压抑的画面中央,一朵巨大的、纯净的白莲缓缓绽放。
那就不是画,那是光,是希望,是把这漫天乌云撕开一道口子的利刃!
《净世莲华图》。
围观的百姓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敲过,随后,那些盘踞在脑海里的血腥画面竟然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妖女!住手!”
一声暴喝打破了寂静。
陆正言带着一队身穿黑甲的私兵冲上了楼台。
这老头已经急红了眼,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哪抢来的长刀,胡子都在哆嗦。
“此乃惑众邪术!毁了它!给我毁了这妖画!”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向那幅画,挥刀就砍。
夜玄澈刚要拔剑,苏璃却比他更快。
她甚至没回头,只是在那朵盛开的白莲花蕊处,轻轻点了一指。
“滚。”
金光大盛。
陆正言的刀锋刚触碰到画卷边缘,就像是砍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巨大的反震力直接将那把精钢长刀震成了碎片!
“啊——!”
陆正言惨叫一声,整个人被弹飞出去,重重跪在地上。
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别给我看……别给我看!”
他脑子里正在回放那一幕幕画面——他在密室里篡改灯图,他狞笑着将躁动的意念灌输进灯芯,他为了权势不惜献祭全城百姓……
那些他极力隐藏的肮脏,此刻被这幅画无限放大,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在割他的脑髓。
苏璃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画院院长。
“陆大人,你说艺术必须从权,必须为皇家粉饰太平?”
她声音不大,却借着那奇异的共鸣传遍全场,“可你忘了,真正的画,从来不是画给皇帝看的。”
“它是为人心而生。”
她回身,提笔,在那朵白莲上点了最后一下。
点睛。
那一瞬间,钟鼓楼四周悬挂的数千盏“万象升平灯”齐齐熄灭。
黑暗降临的一瞬,那幅画却成了唯一的光源。
楼下,那些原本眼神呆滞的百姓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手里的棍棒刀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妈妈!”
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禁卫军的防线,扑进一个刚刚还在发疯的妇人怀里,“姐姐的画里……有你的味道!香香的!”
是那个曾经被“画魇”折磨得差点丧命的孩童,阿萤。
妇人浑身一颤,茫然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再看看高台上那幅光芒万丈的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儿子。
哭声是会传染的。
一时间,钟鼓楼下哭声一片,那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苏璃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勾起了一点笑意。
然而下一秒,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瞬间抽离。
天地旋转。
她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并没有摔在冰冷的石板上。
夜玄澈扔掉了手里的破伞,稳稳地接住了她。
男人那双总是握剑杀人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苏璃靠在他怀里,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只能看见他那个刚毅的下巴。
“你看……”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没人敢说画画没用了吧?”
夜玄澈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勒得她有些疼。
他抱着她转身,面对着楼下那跪伏满街的百姓,还有那些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的朝廷命官。
“传本王令。”
他的声音嘶哑如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气。
“从今日起,苏璃所绘之处,即是敕令。谁再敢毁一幅画,本王就拆一座殿。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本王就让他全族陪葬!”
身后,钟鼓楼檐角那只巨大的铜铃,明明无风,却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当——
仿佛天地共证。
苏璃听着那铃声,眼皮却重得再也撑不开。
意识坠入深渊的前一刻,她感觉到心口贴着的那方青砚,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温润的节奏跳动。
咚、咚、咚。
不像死物,倒像是……有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