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幅画,我要挂在先帝灵前
那种被深渊凝视的惊悚感只持续了一瞬,就被苏璃强行掐断。
秘密太多,想多了容易头秃,不如直接干活。
“我要进宫。”苏璃把那卷价值连城的雪蚕丝往咯吱窝底下一夹,像是夹着卷烂草席,“还要借个地儿。静思殿。”
正在喝茶压惊的夜玄澈差点把刚换好的新茶杯捏碎。
“哪儿?”他怀疑自己听岔了,“静思殿?那地方自前朝废帝在里面上吊之后就封了,这百年来连只耗子都不敢进去打洞,你要在那儿给太后画祝寿图?你是嫌命长,还是嫌本王这摄政王的帽子戴得太稳?”
“那里阴气重,清净。”苏璃说得理直气壮,顺手从案上顺走了那盒紫晶粉末,“你要我画真相,就得让我站在离它最近的地方。怎么,堂堂摄政王,怕鬼?”
夜玄澈被噎了一下,那双好看的凤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最后化作一声冷笑:“行。你要疯,本王陪你。夜无咎,带十二暗卫把静思殿围了,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入宫那天,老天爷很给面子地泼了一场连绵阴雨。
静思殿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朱红的宫门斑驳得像得了皮肤病,门锁上锈迹斑斑。
“咔嚓。”
随着夜无咎一刀劈开那把不知多少年没开过的铜锁,一股陈腐到令人窒息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那是时间腐烂的味道,混合着沉积百年的灰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苏璃刚迈过门槛,怀里的青砚就猛地颤了一下,震感强烈得像是手机开了强震模式。
她低头看去,只见砚台表面那些原本死寂的云纹疯狂游走,竟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虚淡却繁复的立体影像——《九阙遗图·承天篇》。
虽然只有一瞬,却像是在跟这大殿里的某种磁场打招呼。
“你们在外面守着。”苏璃回头,对正欲跟进的夜玄澈摆了摆手,“这种技术活,旁人看了容易折寿。”
殿门缓缓合上,将风雨和光线一并隔绝。
苏璃没有急着动笔。
她从袖中摸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角落里一支不知哪个年代剩下的残烛。
昏黄的烛火跳动了一下,照亮了殿中央那张积满灰尘的供桌。
她走过去,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灰,盘膝坐下。
“得罪了。”
她喃喃自语,拔出匕首,再次割破指尖。
殷红的心头血滴入紫晶粉末,这一次,她没有加水。
纯粹的血肉与这蕴含前朝记忆的晶石混合,调出了一种介于暗红与幽紫之间的诡异色泽。
苏璃闭上眼,调整呼吸,进入师父教导的“意守一点”之境。
这不是画画,这是招魂。
随着意识沉入黑暗,那些原本只在梦中一闪而过的碎片,此刻像是被高清修复后的电影,一帧帧在脑海中炸开。
她“看见”了。
不是幻觉,是这块“天外石”里刻录的真实监控录像。
漫天大火。
一个满脸血污的妇人——那是她的生母云妃,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冲出这座大殿。
“带她走!去找画圣!永远别告诉她名字!”
画面一转,是年轻时的师父,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头,此刻却泪流满面,颤抖着手接过孩子。
再转。
是一间阴暗的密室。
一个穿着太医院服饰的年轻男人,正满脸狰狞地将一本册子扔进火盆。
火光照亮了那册子的封面——《前朝血诏图摹本》。
而那个男人的侧脸,赫然是如今被太后奉为座上宾的神医,沈怀忧。
还有雷九枭。
那个瞎眼的大盗,双眼完好时,正跪在地上,绝望地嘶吼:“师父救我——”然后,两把尖刀刺入了他的眼眶。
苏璃猛地睁开眼。
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不是什么天灾,是一场蓄谋已久、甚至还没收尾的屠杀。
她抓起那支狼毫大笔,蘸满那碗触目惊心的血紫颜料,在那幅足以覆盖整面墙壁的雪蚕丝绢上,落下了第一笔。
不是寓意吉祥的松鹤延年,也不是粉饰太平的锦绣山河。
笔锋如刀,狠狠劈下。
第一笔,画的是一道断裂焦黑的宫墙,那是皇权的崩塌。
第二笔,画的是一顶摔在泥泞里的凤冠,珍珠散落如泪。
第三笔,是无数双从火海中伸出的手,那是绝望的求救,也是无声的控诉。
苏璃的动作越来越快,快到甚至看不清手影。
她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记录。
每一笔落下,空气中都会发出一声爆鸣,仿佛连空间都无法承受这画中蕴含的沉重“意境”。
这是《承天三年冬·烬》。
这是这座王朝最想掩盖的伤疤。
当她点下最后一笔——画面正中,那个在大火中回眸的女官,将怀中婴儿递给黑暗中的老者时,异变突生。
“当——当——当——”
供桌上那几只早已锈死的铜铃,在无风的室内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脆响。
与此同时,那幅画上的墨迹并没有干透,反而像是活了过来。
紫红色的光芒大盛,沿着雪蚕丝的经纬流淌,竟顺着潮湿的墙壁渗了出去。
殿外,暴雨如注。
正在巡逻的几个老宫人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静思殿的外墙尖叫起来。
只见那原本灰暗的墙面上,随着雨水的冲刷,竟浮现出一幅巨大的、血色的火场投影!
“火!起火了!是先帝爷……是先帝爷显灵了!”
老宫人们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砰!”
殿门再次被撞开。
夜玄澈一身湿气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那个瘫坐在地上、唇角溢血的女人。
“苏璃!”
他冲过去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触手冰凉,只有那双眼睛烫得吓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幅画,哪怕是他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也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不是画,那是把十八年前的炼狱直接搬到了人间。
“你疯了吗?”夜玄澈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你知不知道这一画,等于向全天下发了战书?明天一早,太后、皇帝、沈怀忧,所有人都得疯!”
苏璃靠在他怀里,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
“我知道……”
她喘了口气,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皇宫的最深处——那里是供奉历代先皇牌位的太庙。
“所以我没打算把它挂在城门给你招兵买马。”
苏璃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我要你把它送进太庙,挂在先帝的灵前。我要让那个装睡了一辈子的老东西,哪怕变成了鬼,也得给我睁开眼看着。”
夜玄澈怔住了。
他看着怀里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突然觉得,这世上最疯的根本不是他这个摄政王。
“好。”
他抱紧了她,眼神变得森冷而决绝,“那咱们就去炸了那太庙。”
就在他抱着苏璃大步走出殿门的那一刻,苏璃昏昏沉沉的视线扫过回廊的一角。
雨幕中,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慌乱地将一本速写本塞进怀里。
那是夜玄音。
小姑娘脸色苍白,指尖颤抖,隔着雨帘看着被皇兄抱出来的苏璃,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一句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
“姐姐……你要回来了吗?”
苏璃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醒来,怕是整个大周的天,都要变了。
而那幅画被送入太庙的那一刻,才是这场大戏真正开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