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我画的每一笔，都在认祖归宗
东苑那处院子，如果没记错，以前是关押犯了错的王府家眷用的，俗称“鬼哭院”。
夜玄澈这人，连“纵容”都带着股阴森森的凉气。
直到那黑色的背影彻底融进夜色，连带着门口那两排煞风景的带刀侍卫也撤了个干净，屋里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才算散去。
苏璃没急着动，她先是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闷下去，压住喉咙里那股因情绪波动翻涌上来的腥甜。
“咔哒。”
门落了锁。
苏璃这才瘫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那方青砚。
刚才在夜玄澈面前，这玩意儿烫得像是刚出炉的烙铁，此刻却又诡异地冰凉下来。
她手指有些发颤，摸索着砚台底部那颗并不起眼的云纹，按照记忆中的频率，三长一短地敲击。
一声极轻的机括声响起。
并非之前藏画的夹层，而是砚台侧面弹出了一个薄如蝉翼的暗格。
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底板上浮现出两行比蚊子腿还细的小字，那是被紫晶的灵气刚刚激出来的——
“承天命者，非持钥之人，乃钥本身。”
苏璃瞳孔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左肩。
那块如残缺利爪般的红色胎记，此刻正在衣料下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活物急着要破皮而出。
脑子里那团被强行塞进去的记忆碎片开始疯了似的旋转。
“阿璃，记住了。”
那个总是满身酒气、画画时手却比谁都稳的老头子，临终前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世人都说为师收你是因为你天赋异禀，是个画画的好苗子。放屁！那全是放屁！”
老头子咳出一口血，喷在她的衣襟上，眼神却亮得吓人：“你不是苗子，你是根。你的血，比这世上最好的墨都要浓。这青砚不是传给你的，是还给你的。”
原来如此。
苏璃苦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紫晶碎片。
她没再犹豫，一把扯开领口，将那块紫晶狠狠按在了肩头的胎记上。
“嘶——”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战栗感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紫晶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瞬间软化，化作一道流光渗入皮肤。
下一秒，原本残缺的胎记像是被点亮了。
九道幽紫色的光纹以胎记为中心，沿着肩膀向四周扩散，那纹路繁复晦涩，竟是个缩小版的九宫八卦阵列。
这就是证据。
她根本不是什么捡来的野孩子，也不是什么误打误撞的天才。
她是那个早就该死在大火里的前朝余孽。
苏璃深吸一口气，合上衣领，遮住那诡异的光芒。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那些被夜玄澈视若珍宝的画稿上。
既然身份变了，那这戏，就不能照着原来的本子唱了。
她得知道，那位疯批摄政王，到底是在养一把刀，还是在供一个祖宗。
“来人。”
苏璃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决绝。
守在门外的小蝉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姑娘？”
“去把火盆端来。”苏璃随手抓起桌上那几张刚画了一半的《寒鸦戏水图》，那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真迹。
“姑娘这是要……”
“烧了。”
苏璃手一松，画纸飘进火盆，火舌瞬间吞噬了那几只栩栩如生的寒鸦。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
“再去给外面透个风。”苏璃看着化为灰烬的纸张，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不好吃，“就说御画使心脉受损，手废了，画不出东西了。这太后寿宴的差事，怕是要黄。”
小蝉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下：“姑娘，这话要是传出去，王爷会杀人的！”
“按我说的做。”苏璃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要是真想杀，早就动手了。我就是要看看，他这把刀，舍不舍得砍向自己的‘刀鞘’。”
事实证明，夜玄澈比她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消息放出去整整一夜，东苑那边静得像座坟，别说杀人，连个来问话的都没有。
直到次日清晨。
薄雾还没散，绘心阁后院的杂物堆旁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道娇小的身影正蹲在装废纸的篓子边，不顾脏污，拼命地翻找着苏璃昨晚扔掉的废稿残片。
“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个……”
那人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画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哟，这不是五公主吗？大清早的来掏垃圾，传出去怕是有损皇家颜面吧？”
夜无咎像是只倒挂的蝙蝠，轻飘飘地落在墙头，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那身影猛地一僵，回过头，露出一张沾了烟灰却难掩清丽的小脸——正是夜玄澈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妹，夜玄音。
“我……我没有……”夜玄音吓得把手里的画纸往身后藏。
“拿出来。”
这三个字不是夜无咎说的。
夜玄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月洞门外，一身玄色朝服还没换，显然是刚下朝就赶过来了。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盯着夜玄音背后的手。
夜玄音浑身发抖，却倔强地没动。
“王爷让你拿出来，听不懂人话？”夜无咎跳下来，一把扣住夜玄音的手腕，稍一用力，那张残破的画纸就飘落下来。
画上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只是一只眼睛。
一只典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悲悯，又有几分凌厉。
夜玄澈捡起那张纸，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我想看看……”夜玄音突然崩溃大哭，“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画过母妃的样子……我在宫里见过那种笔法，那种意境，只有母妃的遗物里才有……”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苏璃站在二楼的窗后，隔着窗纱看着这一幕。
她看见夜玄澈捏着画纸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看见他闭了闭眼，像是强行压下了什么滔天的情绪。
他没有责罚，甚至没有呵斥。
“送公主回去。”夜玄澈的声音哑得厉害，“以后没本王的命令，不许她靠近绘心阁半步。”
苏璃放下窗纱，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果然知道。
夜幕降临，绘心阁里没点灯。
苏璃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是一张铺开的生宣。
她没用那昂贵的墨锭，而是用小刀划破指尖，将鲜血滴进砚台，细细研磨。
这是画圣一脉最忌讳的“血煞画法”，伤身，损寿，但最能通神。
门被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寒气逼近。
苏璃没回头，笔尖饱蘸血墨，在纸上勾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手废了？”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嘲弄，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压抑。
苏璃手腕一顿，一滴血墨溅在纸上，晕染成一朵妖冶的梅花：“王爷不也没杀人么？”
“你知道我为何放你去西岭？”
夜玄澈没接她的话茬，径直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此时的他，眼里没了往日的疯狂与暴戾，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潭。
不等苏璃回答，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册页，随手扔在满是血腥味的画案上。
“啪。”
册页摊开，书页脆得像是稍微用力就会粉碎。
苏璃的目光扫过那页纸，瞳孔瞬间地震。
那是《前朝皇室血脉图录》的残本。
而在摊开的那一页上，赫然画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旁边用朱砂批注着几行小字：
“公主苏璃，生于承天三年冬至。母，贵妃云氏。乳名‘照雪’。左肩有赤色胎记，状如残爪。”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璃的天灵盖上。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你以为我是抓你回来当钥匙的？”夜玄澈突然弯下腰，双手撑在案沿上，那张俊美逼人的脸逼近苏璃，近到呼吸可闻，“苏璃，你太小看本王的情报网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虚点了一下那个“苏璃”的名字。
“你不是钥匙。你是本该在那个冬天冻死、摔死、烧死的那位亡国公主。”
苏璃握笔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滴血墨顺着笔尖滴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所以呢？”她猛地抬头，眼底一片赤红，那是被揭开伤疤后的决绝，“摄政王留着我这个前朝余孽，是为了当做以后谋朝篡位的棋子？还是想拿着我的人头去向那个狗皇帝邀功？”
“棋子？”
夜玄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苍凉。
他忽然上前一步，不顾苏璃手里还握着沾血的笔，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这一抱，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碎在骨血里。
苏璃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后脑勺，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我留你，是因为那一晚你在大殿上画出寒鸦时，我第一次梦见自己不是那个在冷宫里啃馊馒头的孤臣孽子，而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是有人可以回家。”
苏璃僵住了。
“你要查真相？好。你要复仇？也行。”
夜玄澈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向来冷酷的凤眼里，此刻燃烧着某种名为偏执的火焰，“但我告诉你——若这天下负你，我就烧了这天下，给你在废墟上重建一座。”
这情话听着简直大逆不道，足以诛九族。
但苏璃看着他的眼睛，却该死地相信他是认真的。
这疯子。
“那你答应我。”苏璃挣脱他的怀抱，退后半步，目光灼灼，“若有一日，我画的是推翻皇权的檄文，你也敢挂上城门？”
夜玄澈嘴角微扬，那是一个极其狂妄的弧度。
他一把扯下腰间那块象征摄政王权力的麒麟玉佩，掌心内力一吐。
“咔嚓！”
价值连城的极品暖玉瞬间断成两截。
他抓过苏璃的手，将那带着体温的半块玉佩狠狠塞进她的掌心，尖锐的断面刺痛了她的皮肤。
“从你醒来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你的画布。”他盯着她，一字一顿，“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窗外，月光清冷。
躲在廊柱后的夜玄音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滚落。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偷摹下来的画像——画中是苏璃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韧。
她在画像的角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姐姐……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屋内。
夜玄澈走了，留下了那本足以让整个京城血流成河的《血脉图录》。
苏璃看着掌心那半块玉佩，又看了看桌上的残卷。
信任这东西，太奢侈，但利益捆绑和共同的仇恨，往往比情爱更牢固。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用来研磨紫晶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图录上记载着她身世的那一页割了下来。
这东西不能留在外面，哪怕是夜玄澈给的也不行。
她转动青砚底部的机关，暗格再次弹开。
那里面，除了刚刚那句“乃钥本身”的刻字外，似乎还藏着更深的幽暗，正等待着吞噬这最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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