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说我逃不掉?我偏要去烧火的山里看星星
听墨居的更漏滴答作响,像是在催命。
苏璃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那张从柳嬷嬷火盆里抢来的残纸,边角已经被摩挲起了毛边。
古篆体的“承天”二字,在烛火下像两只随时准备扑出来的野兽。
袖子里的青砚又开始震了。
这几天,这块石头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只要苏璃面朝西方,那震动频率就变得极其诡异——那种细密的、类似琴弦崩断前的颤动,和师父当年闭关画《春山晓雾图》时,空气里荡漾的意境波纹一模一样。
西边有什么?
苏璃偏不信邪,翻遍了摄政王府书房里所有关于地志的藏书。
在《京畿异闻录》积灰的夹层里,她找到了一行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批注:西岭有坑,如天眼,逢雷雨夜紫光冲天,俗称陨铜坑。
下面还有一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小字,笔迹潦草:“彩石通神,可启九阙之门。”
天外石。
师父那种能把死人画活的颜料,根就在这儿。
苏璃把残纸塞回贴身的香囊,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褶皱。
想要去那种鬼地方,得先过那尊门神那一关。
书房内,檀香混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夜玄澈正拿着一块鹿皮仔细擦拭一把从没见过的短刃,刀刃薄如蝉翼,透着寒光。
听见脚步声,他头都没抬,只是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
“想出府?”
这人背后长眼睛了?
苏璃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王爷要的寿礼既然要有‘敕令’之权,寻常颜料压不住。我需要去西岭采风,寻几种特殊的矿石。”
“西岭?”夜玄澈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讥诮,“西岭三十里外就是土匪窝,你要去找死,本王不拦着,但别脏了王府的名声。”
“那是我的事。”苏璃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好的画师,命都拴在笔杆子上。王爷若不放心,大可派人跟着。”
夜玄澈嗤笑一声,把短刃插回鞘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
他站起身,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随着他的动作,一枚挂在腰间的古旧铜牌晃荡了一下。
那铜牌缺了一角,断口处的花纹像某种猛禽的利爪。
苏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花纹,和她左肩胎记的形状,严丝合缝。
“回去吧。”夜玄澈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重新坐回宽大的太师椅中,声音冷了几分,“这几天京城不太平,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这就是没得谈了。
苏璃抿了抿嘴,没再废话,转身就走。
就在她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呼吸声似乎乱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只能翻墙了。
入夜,闷雷滚滚。
一场暴雨憋了一整天,终于在亥时泼了下来。
雨点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像在炒豆子。
这天气,绝了。
苏璃借着换衣服的空档,抓起桌上的炭条,在窗棂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没有复杂的构图,只有两只归巢的燕子。
线条极简,甚至有些潦草,但那燕子收翅躲雨、蜷缩在巢穴中的姿态却画得极神。
重点在于燕子的眼睛——半眯着,透着一股极度的疲惫和安逸。
这是个简单的视觉暗示。
这种暴雨天,守在屋外的侍卫本来就又冷又困,只要他们的视线扫过这幅画,那种“安睡”、“归巢”的心理暗示就会被无限放大,产生一种“屋内人也睡得很沉”的错觉。
画完最后一笔,苏璃吹掉指尖的炭灰,套上一身利落的短打,戴上斗笠,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雨大得睁不开眼,泥水瞬间灌进了靴子,每走一步都像坠着铅块。
她沿着墙根的阴影,像只灵活的野猫,避开了两拨巡逻的卫队,直奔北坡那条废弃的排水渠。
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听墨居正房的屋檐下,那个原本应该在书房的人影才慢慢显露出来。
夜玄澈手里捏着一枚正闪烁着微光的传讯玉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爷,要追吗?”夜无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不用。”
夜玄澈看着那扇贴着《双燕归巢图》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笼子关久了,鸟会废的。让她去,本王倒要看看,这把钥匙能开出什么锁。”
他拇指一用力,玉符化作粉末。
“派人远远跟着,别死了就行。”
西岭的山路不是路,是烂泥潭。
雷声像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苏璃一手捂着斗笠,一手死死护着怀里的青砚。
越往深处走,空气里的味道越不对劲。
除了泥土的腥气,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
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硬物。
苏璃一个踉跄,伸手去扶旁边的枯树,手心却摸到了一把滑腻腻的苔藓。
借着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她看清了脚下的东西。
那是一具半埋在泥里的骸骨。
骨头已经发黑,但姿势极其诡异——双手呈一种扭曲的角度,死死攥着一支已经腐烂的画笔,空洞的眼眶里塞满了泥土,像是生前被人硬生生剜去了眼珠。
不只一具。
前面的山坳里,横七竖八散落着十几具尸骨,每一具身边都散落着烧成焦炭的画卷残片。
这里是画师的坟场。
怀里的青砚突然滚烫,像是要烧穿皮肉。
苏璃掏出那支从不离身的安神旧香,用火折子费劲地点燃。
袅袅青烟在暴雨中居然没有散,而是诡异地聚成了一团雾气。
雾气中,青砚投射出一段断断续续的残影:
一个穿着画院官服的年轻人跪在火海里,双手捂着流血的双眼,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该画真!它是活的!它是活的啊——!”
那是……绝望。
苏璃的心脏猛地缩紧。
这服饰,这场景,和她在藏书阁秘档里看到的关于雷九枭当年焚毁画院的记载完全吻合。
这是当年那一夜残留的执念。
她咬着牙,绕过那些骸骨,继续向着青砚指引的方向攀爬。
终于,翻过一道刀削般的石梁,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是老天爷发怒,拿凿子在大地上狠狠凿了个窟窿。
坑壁上并不是光秃秃的岩石,而是在紫色的荧光下,浮现出一幅幅天然的纹理。
那些纹理扭曲、盘旋,乍一看杂乱无章,但苏璃只看了一眼,脑袋就嗡的一声。
这线条的走势,这破形写神的意韵……分明就是师父教她的起手式!
这里是源头。
坑底深处,紫光从岩石缝隙里渗出来,像是有呼吸一样起伏。
苏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发光的岩层。
嗡——!
青砚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一道清晰的光幕直接投射在岩壁上,原本模糊的纹路瞬间被点亮,汇聚成一行古拙的大字:
【九阙遗图·第一卷·承天篇——采色启钥】
找到了。
苏璃刚想细看,后颈突然窜上一股凉意,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感瞬间炸开。
“又一个来送死的?”
那个声音沙哑、粗砺,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板上摩擦。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大黑影从岩石后转了出来。
闪电划过。
那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窝深陷,脸上横亘着一道蜈蚣般的伤疤。
他手里拖着一把门板大小的开山斧,斧刃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
西岭悍匪,雷九枭。
“想看‘真相’?”雷九枭那只独眼里透着癫狂的血光,提起巨斧,冲着苏璃咧开一口森森白牙,“先把眼珠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