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让我画地狱，我偏画回春天
第八章 你让我画地狱，我偏画回春天
雨还在下，那股子要把地皮都掀翻的劲头，一点没减。
苏璃被五花大绑在两根粗糙的原木架子上，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
面前是一张巨大且发黑的画案，案上摆着一支狼毫笔，还有一碗红得发黑的液体。
那味儿冲得人脑仁疼，腥气里夹着股烂铁锈的味道。
“盲瞳墨。”
雷九枭那只独眼里全是疯劲，脸上的蜈蚣疤随着他咬牙的动作像活了一样扭动，“一百个庸才画匠的心尖血熬的。只要用这玩意儿画画，哪怕是瞎子，也能看见地狱。”
他把那碗血墨往苏璃鼻子底下狠狠一怼：“给我画《泣血图》！把这该死的世道，这看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全都给我撕开！”
苏璃没躲，也没说话。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进衣领，凉得刺骨。
她只是静静地盯着雷九枭的脸。
不是看那只吓人的独眼，而是盯着他半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刺青。
乍一看像鬼画符，但若是把视线放空，只看那些线条的走势……左边颧骨那一撇是“断崖式”的皴法，下巴那道横纹又是“平远法”的起手。
这疯子脸上的刺青，居然是一幅还没画完的山水残卷。
“哑巴了？”雷九枭手里的开山斧猛地砸在画案上，震得那一碗血墨溅出来几滴，落在苏璃满是泥水的靴面上。
“松开右手。”苏璃终于开了口，嗓音有点哑，像是被烟熏过。
雷九枭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算你识相。”
刀光一闪，绑着苏璃右手的麻绳断开。
刀尖顺势抵在了她的咽喉处，只要她敢有半分异动，这一下就能让她血溅当场。
苏璃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指尖触碰到那支狼毫笔。
笔杆冰凉，但不知为何，怀里的青砚此刻却安静得异常，只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脉搏般的温热。
这地方不对劲。
苏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除了血腥味和焦糊味，还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松香味？
不对，是墨香。陈年的徽墨味。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扫过大厅角落几根斑驳的石柱。
那是……以前画院用来镇宅的“定风石”？
这土匪窝，竟然是当年那帮避世的老画师们留下的道场。
地底下还压着没散干净的“生韵”。
难怪雷九枭能在这里入魔，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个聚气的地方，只不过被仇恨把气给搅浑了。
“发什么呆！画！”雷九枭的斧头又提了起来。
“急什么。”苏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提笔蘸了那碗腥臭的血墨。
笔尖触纸。
雷九枭瞪大了眼睛，等着看那种撕心裂肺的血色地狱。
然而，苏璃的手腕却软了下来。
不是那种无力的软，而是像风吹柳枝一样的柔韧。
第一笔，不是尖锐的劈砍，而是湿润的拖染。
墨色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没有血腥气，反而透出一股子湿漉漉的水汽。
那是《春山晓雾图》的起手式。
“你敢耍我？！”雷九枭暴怒，斧头带风就要劈下来。
“你看那是火吗？”苏璃头都没抬，笔下不停，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子睡觉，“那是清晨第一滴落在你脸上的露水。”
雷九枭的斧头僵在半空。
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画纸。
苏璃用的是那碗血墨，画出来的应该是红色的狰狞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眼里，那红色正在飞快地褪去，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带着微光的青绿。
远山如黛，晨雾迷蒙。
苏璃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要把这一路的泥泞和杀戮洗干净。
小时候师父带她在山里看雾，告诉她：“真正的画，不是画你眼睛看见的东西，而是画你心里缺的那块东西。”
雷九枭心里缺什么？
他不缺仇恨，不缺血腥。
他缺的是那个还没瞎、还没疯、还能跪在师父面前听教诲的清晨。
苏璃手腕一抖，用笔尖在画面的角落点了两下。
虚点叠翠。
那是新长出来的嫩芽。
“师……师父？”雷九枭那只独眼里的红光像是被水浇灭的炭火，颤抖着缩了回去。
他看见了。
纸上不再是血，而是那年画院后山的竹林。
早读的书声，还有师父那把总是敲在他手背上的戒尺。
“那时候我不懂规矩，总把墨弄得到处都是……”雷九枭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凑，整张脸几乎贴到了画纸上。
“这就是那天的雾……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雾……”
就在这时，苏璃眼神一凛。
火候到了。
她突然咬破舌尖，一口含着灵气的血喷在笔尖上，随后手腕极速翻转，在画面中央那团迷雾里，勾出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点睛。
意守一点，神魂共鸣！
“嗡——！”
整张画纸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那光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暖意，瞬间吞没了雷九枭。
“啊——！”
雷九枭猛地抱住脑袋，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嘶吼。
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但他却在大笑，笑得癫狂又凄凉。
“看见了！我看见师父的脸了！他在笑……他没怪我……哈哈哈哈他没怪我！”
他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扑向大厅角落的神龛。
那里堆满了这些年他抢来的名画，还有记载着无数罪证的账册。
“烧了……都脏了……给师父看干净的……”
他抓起神龛前的长明灯，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那堆卷轴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但这火奇怪得很，不烧木头，专烧纸。
眨眼间，火舌就卷上了雷九枭的衣摆。
他没躲，反而盘腿坐了下来，在那烈火中正了正衣冠，像个等待受教的学生，朝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师父磕了个头。
“徒儿……知错了。”
火光冲天。
苏璃只觉得浑身脱力，刚才那一幅画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她用刚才捡起的匕首割断左手的绳子，顾不得手腕上的淤青，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大厅的横梁已经开始往下掉火星子了。
路过那塌了一半的神龛时，苏璃的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紫色石头，正发着微光。
石头表面有着天然的纹路，像是一个微缩的迷宫。
怀里的青砚再次震动了一下，这次震得很欢快，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苏璃顾不上细看，一把抓起那块紫晶碎片塞进怀里，猫着腰冲进了雨幕。
身后的山寨大厅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暴雨浇在脸上，让人清醒得发疼。
苏璃回头看了一眼。
在那面倒塌的残垣断壁上，原本被烟熏黑的地方，那些焦痕竟然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重组成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彩自九霄降，魂从旧梦来。】
字迹转瞬即逝，被泥水冲得一干二净。
“苏姑娘。”
树林的阴影里，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单膝跪地。
墨七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还捏着一把刚擦干净血迹的短刀：“爷说让您别看了，伤眼。东西既然到手了，就赶紧回窝，他没耐心等到天亮。”
苏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
第一把钥匙，拿到了。
只是这一夜折腾下来，这身行头算是彻底废了。
等会儿要是被夜玄澈看见这副狼狈样，指不定那张狗嘴里又要吐出什么损人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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