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王府的画,脏得很
再度睁眼,鼻尖萦绕的不是霉味,而是上好的檀香,腻得慌。
苏璃从那张软得像要把人骨头吸进去的拔步床上坐起来,没急着下地,先摸了摸袖口。
青砚还在,那点温润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半分。
这地方叫“听墨居”,名字挺雅,其实就是个精致的笼子。
四面墙高得离谱,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院子里除了几株瘦骨嶙峋的梅树,就是白得晃眼的墙壁。
那个叫小蝉的丫鬟正跪在地上擦拭地砖,听见苏璃下床的动静,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进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
“姑……姑娘醒了?”小蝉抖得像筛糠,眼神根本不敢往苏璃脸上落,仿佛她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粽子。
苏璃没理会这只受惊的鹌鹑,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目光被院墙上的壁画吸住了。
那画的是《百官朝贺图》。
笔触工整,线条严谨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一道衣褶、每一个官帽的倾斜角度都无可挑剔。
但苏璃只看了三息,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呼吸变得滞涩。
这画里没活气。
那些官员跪拜的姿态卑微到了泥土里,而高台上的龙椅虽空,却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看画的人。
一种“顺从”、“恐惧”、“不得僭越”的意念,顺着视线强行往脑子里钻。
真脏。
苏璃忍着恶心,手指轻轻贴上墙面。
袖中的青砚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一股细微的酥麻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果然有鬼。这哪是壁画,这是用来驯兽的鞭子。
次日清晨,这笼子的管家来了。
柳嬷嬷长了一张刻薄寡恩的脸,在那身酱紫色绸缎的衬托下,像块风干的老腊肉。
她身后跟着两个大力婆子,捧着文房四宝。
“王爷有令,姑娘需在三日内临摹这卷《天命图》,供奉正殿。”
柳嬷嬷把一卷古画摊开在案上,语气恭敬得挑不出错,那双倒三角眼却像毒蛇吐信,凉飕飕地在苏璃身上刮过,“前朝便有画师以妖术惑乱君心,致使天下大乱。姑娘是聪明人,若心存什么不该有的妄念,老身劝你趁早掐了。”
苏璃垂着眼皮,伸手去拿那块墨锭。
手感不对。
沉,且涩。
她在指腹轻轻摩挲,墨锭表面看似光滑,实则掺了极细的铁砂粉。
这种东西混进墨里,就像在饭里掺沙子,能把画师运笔时的那股“气”给绞得粉碎。
再看那方砚台,底部密密麻麻刻着一圈蚊子腿大小的符文,隐隐透着股阴煞之气。
这是特制的刑具,专门用来废掉画师灵性的。
“好。”苏璃接过东西,嘴角甚至扯出一点弧度,“嬷嬷费心了。”
柳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没从那张清冷的脸上看出半分破绽,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苏璃老实得像个假人。
她坐在案前,提笔,蘸墨,落纸。
每一笔都严格按照原画的走势,甚至连原作者因为手抖留下的败笔都还原得一模一样。
窗外,柳嬷嬷像个幽灵,时不时在窗纸上投下一道阴影。
苏璃面色如常,心里却在冷笑。
她在“拆解”。
借着每一次蘸墨的间隙,她的神念顺着笔尖那些铁砂的阻力,一点点摸清了这所谓《天命图》的骨架。
这就是个简易版的“九宫锁神阵”。
作画者通过特定的色彩排列和线条走势,构建一个视觉迷宫。
长期盯着看,人的潜意识会被暗示,变得唯唯诺诺,对权威言听计从。
难怪这王府里的人,从侍卫到丫鬟,一个个都像被抽了魂的木偶。
那老虔婆想让她画这个,是为了把她也变成这笼子里的一条听话的狗。
第三日傍晚,残阳如血。
画卷已成,只差最后一步——龙睛点染。
按照这破阵法的规矩,这一笔必须顺锋点入,以墨封神,彻底锁死画中的“势”。
苏璃手腕悬空,笔尖饱蘸浓墨。
窗外,柳嬷嬷的身影再次出现,呼吸声都重了几分,显是等着验收成果。
苏璃忽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山野间野兽反扑前的森寒。
既然你们喜欢玩阴的,那就送你们个大的。
她手腕猛地一翻,原本顺滑的笔势陡然逆转!
“逆锋归元,破!”
笔尖刺入纸面,不是点,而是旋。
墨汁在纸上炸开一朵黑莲,手腕极其刁钻地回旋三转,将这三天积压在画卷里的所有精神力,瞬间强行扭转,顺着那个被破坏的阵眼,反向轰了出去!
嗡——!
空气中发出一声类似弓弦崩断的闷响。
屋内烛火齐齐熄灭,陷入一片死寂。
“啊——!!”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苏璃随手扔掉手中那支已经焦黑断裂的狼毫笔,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门被撞开。
柳嬷嬷此时哪里还有半点总管的威风,她瘫坐在地上,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恶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是我……太后娘娘饶命!不是我要灌他的!”
“是他不肯画!是他要造反!”
“那毒药好苦……别过来!别找我索命!”
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指甲把脖子抓得血肉模糊,仿佛那里卡着一碗永远咽不下去的毒药。
这是幻觉,也是心魔。
“九宫锁神阵”一旦逆转,原本用来压制别人的力量,会十倍反噬到精神最薄弱、心中鬼胎最重的人身上。
一阵急促整齐的脚步声撕破了院子的混乱。
黑甲卫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控制了发疯的柳嬷嬷。
人群分开,夜玄澈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绛紫常服,显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只是那张脸依旧白得没什么血色。
他没看地上那个疯婆子,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那张书案后。
苏璃静静地坐在黑暗中,面前那幅刚画好的《天命图》此刻墨迹淋漓,那条原本威严呆板的龙,此刻竟像是一条刚从泥潭里挣脱出来的疯龙,眼珠子位置是一团炸开的墨渍,透着股令人心悸的桀骜。
“这就是你的临摹?”夜玄澈走到案前,手指抚过那团未干的墨迹。
“王爷府里的画,不是教人向善,是在吃人神智。”
苏璃抬起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我手滑,画不来这种脏东西。”
夜玄澈的手指顿住。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嘶嚎着“毒药”、“太后”的柳嬷嬷,眼神幽深得像两口古井。
过了许久,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不出喜怒,只让人觉得后脊梁发寒。
“处理干净。”
他扔下四个字,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侧头对身后的夜无咎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查那个疯婆子嘴里的‘毒药’。还有,查清楚这丫头的师父,二十年前是不是进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