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儿来的?”他问,“偷的?”
“谁稀罕偷这个?”约瑟夫听见他的质问后大声地叫了起来,仿佛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和奥斯卡去偷甘草糖都比偷这个有用些!”
“要不是偷的,你们藏什么?这辆小车有这么见不得人?”
“因为这个是——”约瑟夫正欲辩解,突然用手捂住了嘴,惊恐地望向奥斯卡,而对方也正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
“是什么?”这下赫尔格更好奇了,他深知想要从这二人嘴里问出话来不上点手段是不行的,因此故意摆出了一副真老大的架势,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我倒数三个数,要是还不说,把你们揍得家都不认识。”不管他自己知不知道,但从奥斯卡和约瑟夫的角度看过来,灯光是从前往后、由下而上打在他面孔上的,加深了他脸上的阴影的同时,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映出了一个大大的黑影,随着火光的曳动微微摇晃着,别提有多瘆人了。
“约瑟夫!”在光影的加持下,奥斯卡吓得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不我们就老实说吧,我不想……不想连着挨两顿揍呜呜呜……”
“好,好,老、老大你别生气,我们说就是了。”约瑟夫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可一开口,话语间的结巴还是把他给出卖了,“是这样的,那个,你知道约纳德·魏斯吗?”
“我记得之前在社团的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你们年级的学生吧,小车是他的?”
“差不多吧,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我和奥斯卡跟他闹着玩,把他带的这个发条小车给抢了过来,结果一不小心把它从二楼扔了下去,我们在花坛里找到它的时候,这辆小车已经彻底坏了。”
“然后魏斯很生气,威胁我们说要是在放学前修不好,就要叫他的表兄到校门口堵我们。”奥斯卡边抹着眼泪,边抽泣道,“怎么办啊,老大,魏斯的表兄是篮球队的,人高马大,比我们结实一万倍,我们、我们不想挨揍……”
“活该,谁叫你们抢人家东西。”赫尔格瞪了他们一眼,从奥斯卡手里接过小车,借着灯光仔细地将车身检查了一遍,过了会儿,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紧发条,把小车放在了桌子上。松开捏着车身的手,小车纹丝未动,只是发出了发条空转的声音,在这一刻,赫尔格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他煞有介事地看着奥斯卡和约瑟夫,这两个男孩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他们的救世主。“这个不太好修啊,看样子是传动的齿轮出了问题,如果是固定齿轮的轴断了,那就算我有登天的本事,也没法在放学前给它修好。”其实在排查过小车的问题后,赫尔格就已经大概对应该如何进行修理有些眉目了,但他还是佯装郁闷,沉沉地叹了口气,仿佛对能否修好这个小玩具一点底气也没有,迟疑地对他们说道,“但也别太着急,不是完全修不好了,只不过需要多花些时间而已。”
“好说好说,老大,只要能修好,我俩给你赴汤蹈火都行!”奥斯卡前面的话是一点也没听,光听见他说“不是修不好”了,于是拼命点着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发毒誓别拉上我啊,奥斯卡。”约瑟夫白了他一眼,转头问赫尔格道,“老大,这玩意儿你会修?”
“这有什么不会的,简单的话,下节社团活动就可以给你们搞定了。”赫尔格笑了笑,“只不过我活也不能白干,这样吧,你们一人给我3马克我就给你们修,怎么样?”
“3马克?!”奥斯卡瞪大了眼睛,“老大你这是趁人之危啊!”
“刚才谁说要给我赴汤蹈火的,怎么现在出个3马克都不愿意了?”赫尔格说着,伸长胳膊,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要装可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拿的零花钱有多少,3马克对你们来说完全就是小钱。”
“可以,我没意见,只不过钱可能要放学之后才能给你。”相比于奥斯卡,约瑟夫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快,他抬起右手压住奥斯卡的肩,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奥斯卡听完点了点头,颇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赫尔格提出的条件。
于是赫尔格跟他们做了约定,让他们放学后在小花园里等他,不出意外,届时他会带着完好如初的发条小车出现在他们面前,至于现在,他要继续睡觉了,请他们要么出去,要么安分地呆在旁边不要闹腾。
好在奥斯卡和约瑟夫算是配合他的,接下去这一觉他睡得很顺利,一直睡到了下课铃响为止。从草堆里爬起来,赫尔格伸了个懒腰,另外两个人这会儿已经离开了,因此小木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搁在桌上的那辆小车。赫尔格把它拿起来揣进口袋里,离开小木屋后,他径直到手工课的教室里去,逮住了上完课打算回办公室的克莱尔老师,问他借了螺丝刀、镊子和胶水,然后随便找了空位坐下,把工具一字排开,专心致志地研究起这辆玩具小车。
把小车拆开后,赫尔格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只不过是有一枚齿轮脱落了而已,装回去就好了,连十分钟都不要。反正那么多时间也是闲着,他干脆把其他的零部件稍微加固了一下,这样下次就不会那么容易摔坏了。他按时把修好的玩具交给了奥斯卡和约瑟夫,还当着他们的面让小车在地上跑了一段。两个小孩看到真的给他修好了,笼罩在脸上的阴霾也终于消散开去,他们朝他千谢万谢,蹦跳着跑出校门去,后来,吃过晚饭,赫尔格跟哥哥出去夜跑时,那两人手里攥着钱蹲在街边,见他过来,奥斯卡率先蹦起来,用力向他挥着手,毕恭毕敬地把6马克交给了他。
再后来,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跟别人说的,“东西坏了可以找赫尔格·威克修”这个概念开始逐渐在学生间流传开来,于是,陆续开始有人来找赫尔格修理一些损坏的玩具或是其他物件,起初还只是他同年级或是低年级的学生,但慢慢地也有些高年级的学生会带着结构更加复杂的机械过来请他进行维修。就这样,赫尔格的名声越做越响亮,甚至再过了段时间,就连老师当中都有人听说了他的事情,当他们的自行车或是怀表坏掉的时候,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他,请他帮忙修理,赫尔格最喜欢接这种老师的单子,毕竟大人出手往往比孩子更加阔绰,干一单能收到10马克左右的薪酬,抵得上在同学那儿干三单。
久而久之,赫尔格就成了除他的天才哥哥外学校里第二有名的人,与此同时他也借着维修生意赚了不少外快,这些赚来的钱被他抽出一部分用于购入趁手的工具,其他的藏在了一个装糖果的小铁盒里,锁在床头那个抽屉的最里面。
将时间拉回到一年后的现在,救星瓦尔德曼终于来到了赫尔格面前,他身上穿的那件短袖的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显然今天他也额外多跑了一公里。
他看见赫尔格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啊?”赫尔格比他更摸不着头脑,“瓦尔德曼,我的好哥哥,再帮我这一次,我真不想挨妈妈的训了。”
“你先别管挨不挨训的事了,我问你,你不知道今天父亲要回家来吗?”
“我说呢,难怪没人叫我起床……啥?!”
“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懂点事情?”每次赫尔格做错了事情,瓦尔德曼都会用一种长辈那样语重心长的语气这么问他,他一把拽住满脸错愕的赫尔格,将他往家里拖,“父亲预计会在十分钟后到达家中,给你五分钟洗漱更衣,然后到门口列队。”说着,他用钥匙打开家门,走进去,边脱鞋,边大声地告诉母亲他们晨跑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是从盥洗室里传出来的,而给他们的答复也很简单,她让他们赶快把自己捯饬好,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于是,瓦尔德曼又把赫尔格拉到楼上,将他推进了洗手间里。“三分钟后我要进来洗澡,你赶紧的。”说罢,他抛给赫尔格一把细齿梳,“嘭”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
赫尔格稳稳地接住那把梳子,搁在洗手台上,拿出杯子和牙刷,在刷毛上挤点牙膏,他把牙刷捅进嘴里随便捣了几下,差不多刷出泡沫来就直接吐掉,最后往脸上扑几把冷水,这个简短的洗漱就算是完成了,接着他拿起细齿梳,对着镜子,仔细地照着之前那条侧分线留下的痕迹,在头顶的右侧挑出了一条新的侧分线,然后左手拧开水龙头沾了点水,一边用梳子小心地将侧分线左边的头发朝左后方刮,一边缓慢地用湿漉漉的左手一点一点按压梳好的部分,使之定型,至于右侧,也是同理。在赫尔格看来,梳头是整个晨间整理环节中最麻烦的一步,虽然他的头发不长,但这样的梳理还是要消耗他不少时间,他曾经向母亲抱怨过这个发型搭理起来太麻烦,问她为什么自己不能跟别的小孩一样,随便捋几下头发就出门去。母亲听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问他道:“那你觉得你现在的这个发型看起来怎么样?”
“我觉得还行,老师们也挺喜欢的,他们说很多社会上的精英人士都喜欢用这个发型……就是奥斯卡和其他的男同学说过我这样看起来有点装腔作势。”
“那你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他们对你的发型的评价一样装腔作势吗?”
“才没有。”
“那不就好了?赫尔格,你没有必要去在意认知程度比你低或者与你相近的人对你的评价,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以你自身的考虑为出发点,而你在此过程中所需听取的意见应该来自于比你更加优秀的人,比如你的老师、学习成绩比你好的同学,他们能够站在比你更高的位置审视你的行为,给出一针见血的建议,你要向他们那样的人标齐,而不是沉溺于弱者的吹捧和抱团取暖。在这件事上,只要你觉得你现在的发型不算坏,而且可以为你博得你自己和他人的欢心,给你带来与搭理发型的辛苦相对等的回报,那么就坚持下去,不要在意奥斯卡他们的看法,也不要因为嫌麻烦就决定放弃,这些都是十分目光短浅的做法。”
“好吧,妈妈,可是真的没有既省事又招人喜欢的发型吗?”
“有啊,你哥哥那样的毛寸就是,你也可以去理一个跟他一样的寸头,早上稍微梳一下就可以出门了,很方便的。”
“不要,寸头太丑了……”
“哈哈,我可爱的小赫尔格,那么在找到心仪的发型之前,你还是先继续保持现在的发型吧。”
好不容易把头发梳理服帖,赫尔格结束了洗漱,抬头一看时间倒还有些结余,于是他拿起搁在洗手台上的那面小镜子,举到和视线平齐的位置,仔细地端详着自己映在上头的面容。
赫尔格很少这么认真地研究自己的外貌,毕竟男孩子们之间难得去攀比这些女孩子才会在意东西,也只有擅自在心里把自己和瓦尔德曼进行过比较后,内心极度不平衡的情况下,他才会稍微重视样貌管理一段时间,然后过个几天就不了了之了。
赫尔格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长相,他觉得自己长得太一般了,仿佛父母身上最优秀的基因都遗传给了哥哥,而把最普通的那些留给了他。他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这些都跟哥哥没什么两样,但他的下巴不像哥哥一样棱角分明,有着清晰的下颌线。他的下巴比较圆润,不光是下巴,他的整张脸都比哥哥要圆一些,而且颧骨部分比较突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两块堆在颊上的肥肉会无止境地放大他脸上的表情,就算是最浅淡的微笑,在别人看来,都会变成最诚挚的笑容,这总是让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看起来有些蠢笨;他的嘴唇也没有哥哥那么丰满,看起来比较扁平,他的唇色又比较淡,之前老是有人笑话他跟英国人一样“没嘴唇”。
由于时不时的熬夜,赫尔格那双水灵的蓝眼睛下边老是挂着两圈若隐若现的乌青,加之他的皮肤比较白皙和有着在课间补觉的习惯,同学们当中还由此衍生出了一堆关于他的传闻,比如说什么他其实有吸血鬼的血统,白天睡觉是因为受到了太阳的灼烧,需要恢复体能,这是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所以还真有好事者去学校里的小礼堂用杯盖舀了一小瓢圣水,趁他睡觉的时候往他身上泼,当时给赫尔格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反手就往泼水的那人脸上甩了个巴掌。至于结果,这件事闹到了老师那里去,双方被迫互相道了歉,明面上这个谣言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在背地里,谣言不但没有衰退,反倒传得更起劲了。
他垂头丧气地把镜子放回原处,从洗手间走出来,却不巧迎面撞上抱着衣服进来洗澡的瓦尔德曼。对方赤裸着上半身,汗水沿着那小麦色的脖子淌下来,挂在他的胸口,看上去亮晶晶的。见赫尔格一头要撞上来,他手疾眼快地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防止他身上干净的衣服沾到自己身上的汗渍。
“衣服我给你拿出来了,放在你床上,赶紧回房间去换,别磨蹭。”他说,“还有那个滑轮也给你摘下来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飞行器模型旁边。”
“知道了。”无论见识过多少次瓦尔德曼的身材,赫尔格还是会惊叹于他那优美的肌肉线条。那是一种健康且自然的美,具有一种强壮且不失均衡的力量感,无关乎性别,瓦尔德曼的健美足以吸引到来自异性和同性双方的赞誉,当他这个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时,他们的脑海中对于“美男子”这个词便有了清晰的画面。这样的美足以让异性对他的赞誉转化为懵懂的爱慕,让同性对他的赞誉转化为心底里悄然滋生的嫉妒,但瓦尔德曼从不会在乎这些,他只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追随着父亲的步伐,没有什么能叫他回头,也没有什么能叫他停下。他几乎坚定到了一种不近人情的地步,明明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过早地与身边的同龄人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或许就是上帝对天才们的制衡吧。”赫尔格总会在心里这么想,“得到点什么就要失去点什么,谁叫他那么聪明呢?”
他回到了卧室,正如瓦尔德曼所说的那样,那件白色的束口衬衫和黑色的及膝短裤已经躺在床上等着他了。他拿起放在小飞行器旁边的滑轮,收进抽屉里锁好,紧接着,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那只白色的飞行器模型上,停下手上的一切动作,就那么呆滞地望着它,望了几秒钟,而后他才恍然回神,开始更换身上的衣服。
这个小小的模型叫作“飞行器3号”,是赫尔格自己按着书上描述的飞行器用木板和铁皮一点一点造出来的,为了遮盖铁皮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就干脆把所有的部件全都在刷墙用的浆糊里浸了一遍,因此变成了白色。给这个模型起名叫“飞行器3号”,是因为赫尔格之前作为试验品造出来的“1号”和“2号”全都失败了,而“3号”是唯一一个成功完成了对书本内容的复刻的。“飞行器3号”可以支持短距离的滑翔,而且十分坚固,就算是从屋顶上掉下来,也完全不影响其功能性,下一步赫尔格打算尝试改变机身结构,以实现更长距离的滑翔,只不过现在这个计划被暂时搁置了。
换好衣服迅速下楼,当他火急火燎跑到门口时,哥哥早就站在门庭那儿等他了。赫尔格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赶紧站到他的左侧,向右标齐后,他用力地绷直了脊背,抬头挺胸,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那样,等待着父亲归来。
这个点钟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虽然光线不是非常灼人,但清晨时分凝滞在草丛间的那些水汽此刻被这金黄色的阳光一照,纷纷蒸腾起来,充盈的水分在空气中扩散,将整个湖区笼罩在了一层薄薄的晨雾当中,不那么热,却很闷,闷得赫尔格才站了一分钟不到,就感觉汗水仿佛要从他的后背和额头上沁出来了。
他不自在地扭了几下,耳边马上就传来了哥哥的呵斥声:“别乱动,赫尔格。”
“就一下下,等会儿父亲来了我肯定不乱动了。”他嘟囔着,快速地扯了扯贴在后背上的衬衫,好让流动的空气穿过衣服和背部当中的空间,带走一些粘稠的湿热,但很快他就后悔这么做了,在短暂的凉爽过后,那种粘腻感不仅没被带走,反而变本加厉了。
不知道又站了多少时间,赫尔格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都仿佛能够隐约听见马蹄敲击地面发出的“嗒嗒”声。他忍不住探出头去张望,可下一秒脑袋就被瓦尔德曼狠狠弹了一记,他吃痛地哼哼一声,捂住头退回仅有两个人的队伍里,重新站好。事实证明赫尔格的确没有听错,马蹄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过不一会儿,一辆由两匹栗毛马拉着的黑色马车在他们家门前的马路上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父亲从轿厢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棕色的皮箱子,他稍微和车夫交代了几句话,关上车门,穿过半开的小木门,走进了前院里。他身上穿着夏季军官常服,白色的衣衫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亮眼的光芒,加上石板路两侧盛开的蔷薇花丛的衬托,活脱脱像是插画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
“立——正!”这时,瓦尔德曼把音量提高了几倍,向他队伍里唯一的士兵发号施令道,“敬礼!”于是,赫尔格将后背绷得更直了些,右手卯足劲儿,像安了弹簧般,在命令尾音结束的刹那弹到了右太阳穴侧,下巴高高地昂着,几乎是在用鼻孔瞧着朝他们走过来的父亲。
父亲看着他俩这样,嘴角勾起了一弯浅浅的弧度,他走到赫尔格面前,微微屈膝,伸出那粗糙的大手,轻轻扳动他的右掌:“手心朝外翻一点,对。”纠正了他的姿势,父亲直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他们回敬了一礼。
“礼毕!”直到瓦尔德曼发出这道指令,整个欢迎仪式才算是全部结束,赫尔格终于可以放松紧绷的身躯,活动活动僵直的四肢了。
一般情况下,赫尔格都是跟在父亲和哥哥身后走进家里的,因为他得负责在他们走在前面说话的时候把门给关上,但这次,父亲竟然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并排走在一块儿,这实在让赫尔格有些受宠若惊。
“赫尔格,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父亲那低沉醇厚又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灌进他的耳朵里,赫尔格不由地感到一阵眩晕,脑袋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后,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埋怨父亲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话。
“还好,还好。”最终他还是回答了父亲,只不过这个答案显然不算完美,甚至连合格都算不上。
“还好就好。”看得出来他有些拘谨,父亲没有为难他,但从他的语气中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出,他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拍了拍赫尔格的肩膀以作勉励,随即先他一步走进门去,同前来迎接他们的母亲相拥,在她泛着红晕的面庞上落下一个暧昧的蝶吻。
等父亲把带回来的物件安置好,一家人便围坐在餐桌旁共进早餐。虽说威克家并没有对“食不言寝不语”这方面的严苛要求,但在父亲开口发话之前,威克家的餐桌上绝不会出现一点声音,哪怕是咳嗽声。由于刚才和父亲那段尴尬的谈话,赫尔格今天早上大好的心情全被毁光了,他埋头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头低得鼻尖都快碰到盘子上了。要是这里有个地洞,赫尔格想,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只有老天才知道此刻他究竟有多想从父亲眼前消失。
“赫尔格。”突然,他听见主座那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我在!”他猛地把头抬起来,慌张地想要放下手里的刀叉,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刀柄敲在盘子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这一瞬间,赫尔格又一次觉得自己的这辈子已经可以结束了。
“是这样的,过会儿我要去一趟莫帝法医生家,你跟我一起过去。”父亲说着,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拭了拭嘴唇,“上次莫帝法家儿子满月的时候你卧病在床没去,这次你跟我过去,也好让你莫帝法叔叔见见你。”
“是、是……”赫尔格边满口答应着,边偷偷地观察着瓦尔德曼的表情。他的这位兄长正专心地切割着盘子里的肉排,在听见父亲对赫尔格的吩咐时,他手里的刀稍微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赫尔格,十分平静地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