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历史军事小说 > 亡命徒之春
本书标签: 历史军事  原创 

赫尔格·威克(上)

亡命徒之春

盘算着时间,等这个夏天结束,赫尔格·威克就该念五年级了。

回望上小学的这四年,自己刚入学时的场景仿佛依旧历历在目,赫尔格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四年前那个傻小子也没多大的区别,一样贪玩,一样什么都没学会,但事实是,再过个两年,他就要像哥哥瓦尔德曼一样,开始考虑升学的事情了。不过这会儿,他首当其冲需要考虑的,是应该再多睡个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方入夏,天气还没来得及热起来,卧室的窗户开着一条缝,窗外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顺着暖洋洋的微风从缝隙里塞进来,在他的鼻腔里转悠着,像是童话里森林深处香甜的糖果屋,时不时就跳出来在他心里挠上几下,使他的意识变得飘忽不定,忍不住再多偷一会儿懒,再晚一点把眼睛睁开。

他侧躺在被子上,用胳膊枕着头,卧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来自大自然的那些可爱的动静。赫尔格和哥哥共用一间卧室,现在哥哥早出去绕湖晨跑去了,估摸着大概也快回来了,赫尔格记得他的目标是进入候补军官学校进修,而且马上就要去参与测试了,所以就算是放假也一刻不得懈怠。总而言之,他希望哥哥能够顺利通过筛选,实现这个夙愿,至于他自己,难得母亲没有一大早把他拎起来,叫他跟哥哥一起去晨跑,如此大好时光,还是抓住机会多休息休息吧。

这么想着,他翻了个身,一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边警惕地竖起两只耳朵,试图把空气中一切细微且不和谐的噪音揪出来,好判断家人们此刻都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显然现在除了他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他隐约能听见从厨房方向传来水煮沸后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和碗碟碰撞发出的响声。按照往常的惯例,等赫尔格和瓦尔德曼晨跑回来以后,一家人就会聚在餐桌旁边简单地吃上一顿早饭,吃完早饭,两个男孩分别收拾好书包,便要出发去学校上课了。出于父亲的要求,威克家一直对两个孩子实行着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早上五点准时起床,晚上十点准时熄灯,每个时间段要干些什么都有着明确的时间表进行规划安排,但今天,说实话,赫尔格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些反常。现在已经早上六点了,家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还没起床,也没有人发现他缺席了晨跑,就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世上还有他这个人一样。

想到这里,赫尔格再也睡不着了。他一个扑腾从床上蹦起来,迅速把被子叠好,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溜出卧室,想趁母亲不注意跑到屋外去,再跟着哥哥一起进屋,假装自己是晨跑回来的。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从兄弟俩的卧室到达门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赫尔格必须穿过一条正对着楼梯口的走廊。走廊很开阔,尽头开了一扇窗户,窗户前放着一只棕色的橡木小圆桌,上头摆了一盆虎皮吊篮。从走廊尽头朝外数,左手边一共有四间房间,其中第二间就是兄弟俩的卧室,第一间、第三间、第四间分别是杂物间、婴儿房和洗手间;右手边只有两间房,分别是小书房和父母的卧室。连接别墅一层和二层的楼梯做了折角设计,从楼梯下去,便来到了一楼的大客厅,而正对着楼梯方向的,就是他们家的半开放式厨房,也是本次计划执行起来最难以预测的一片区域。

已知在厨房的左侧是通过拱形门连接的餐厅,而右侧则是赫尔格本次的目标地点——门廊,根据时间推算,现在母亲正在进行的工序大概已经进入将食物从锅中盛起,装盘后摆到餐桌上,这个步骤了,那么假如赫尔格时运不济,下楼的时候正巧撞上返回厨房的母亲,那他免不了要被狠狠地盘问一番,或者,干脆主动提出不吃早饭,出去乖乖地把晨跑补上,再加练半个小时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赫尔格绝对不会这么做,叫他吃冷掉的早饭简直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于是,他决定在开始运作这个计划之前先在楼梯口向下看一看情况。

悄悄摸到楼梯上,赫尔格歪着身子,透过栏杆间的空隙小心地观察着楼下的情况。他能大概看见母亲的身影,她正站在厨房里背对着他,好似在忙些什么,但赫尔格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今天的打扮似乎和以往十分不同。往常母亲在家里穿的都是些深色的衣服,这样做家务时就不至于太快把衣服弄脏了,但今天她竟然穿了一条粉白色的裙子,甚至还专门搭理了头发,卷了个时兴的发型。乍一看她的背影,赫尔格差点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妈,还以为家里什么时候请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佣。

总而言之,从正门溜出去的计划对他来说风险还是太高了,况且就算成功离开屋子,母亲也一定会从开着的窗户听到动静,出来查看。他无法负担失败的成本,那样的代价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无可奈何,赫尔格决定启动应急方案。

他立马回到了卧室,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床头柜第二格锁住的抽屉。这只抽屉里面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五颜六色的弹珠、舍不得吃的糖果、一些缺了零部件的玩具、一柄羊角锤和好几把不同刀头的螺丝刀,甚至还有一只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脚蹬子。在抽屉里稍微翻了翻,他找出来一个铁滑轮,又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卷麻绳。把窗户完全推开来,赫尔格跪在床头柜上,手在窗框上摸索了一阵,放下来一个小小的挂钩,他把滑轮固定在挂钩上,将绳子从滑轮上穿过去,使之垂到窗外,他把留在房间里的这头固定在了床尾的柱头上,打了个双活结,然后麻溜地锁起抽屉,将钥匙藏回了原处。

将头探出窗外,赫尔格非常满意地发现,绳子正正好好搭在一楼盥洗室的窗楣上,可以让他爬到那里落个脚,然后从大概一层楼的高度跳到下面的草坪上,靠那一瞬间的冲力拽开活结,从而顺利回收绳子。

这不是赫尔格第一次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关了,自从他从家里做五金生意的同学奥斯卡那里以8马克的重金买来这个滑轮之后,他分别从学校保卫处和保洁室顺来了一段结实的麻绳和一只可以折叠的小挂钩,为自己制订了这样一个万无一失的应急方案,而它们也的确从未让他失望,每次都能够救他于水火之中。转眼间,赫尔格已经拉着绳子站在了窗台上,他深吸一口气,双脚慢慢地从窗框移动到墙壁上,再一点一点地抓着绳子向下挪动,直到在窗楣上站稳脚为止。

站在窗楣上,赫尔格轻轻地拽了几下绳子,又侧过头瞥了一眼下面绿茵茵的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抬起右脚抵在墙面上,用力一蹬,将整个人蹬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蜷曲着砸在了草坪上。他艰难地把身子翻过来,张开四肢躺在草地上,紧紧地攥着双拳,咬着牙,忍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而那卷麻绳和预想的一样,正乖乖地躺在他的身上。虽然跳下去的高度不算很高,但赫尔格的屁股和胳膊还是有点痛,也顾不了这么多,他忍着疼痛爬起来,把绳子收好,扔到屋后干枯的水沟里,方便有空了过来拿走,然后他偷摸着从另一侧绕到房子前面,蹲在门庭边上,等着哥哥跑步回来。

威克家住在柏林西郊的环湖别墅群,由于赫尔格的父亲,埃德哈顿·威克中校,是在总参谋部工作的高级军官,所以他们家得以沾光,搬入这座新建成没多久的别墅,住在和其他统领层高级军官的家眷相邻近的地方。出于工作性质特殊,父亲难得回几趟家,就算是现在这样的和平时期,他一个月也才回来两三次。他很少和两个孩子说话,顶多也就是问问学习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寒暄几句,比起他俩,父亲显然跟母亲交谈得更多。每次父亲回家的那几个晚上,父母房间熄灯的时间都会早上个二三十分钟,仿佛父亲回来是个很累人的大工程,总要叫母亲累得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还要晚将近一个小时才起床。每当这样的日子,兄弟二人晨跑回来,往往都会没得早饭吃。这时就轮到父亲登场了。

他经常会在兄弟俩打算敲门喊母亲起床的时候突然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把他们轰下楼去。这种时候父亲都是兴致极高的,和刚回家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会在他们的注视下面色红润地走进厨房,戴上围裙,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上一顿早饭。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毕竟会下厨的男人,尤其是军官,在当时实在是屈指可数,本可以当作兄弟俩的谈资,在日后向别人谈起,可就算是到了十分久远的以后,赫尔格和瓦尔德曼在提及这段经历时,都会默契地避开这个关于早饭的回忆不谈。时至今日,依旧无人知晓这位中校的厨艺到底如何,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但不可否认,或许是受到了相应的训练,威克两兄弟对于食物的接受程度倒是极高的,即便是最饿的时候把树皮扒下来啃,他们也一样能够啃得津津有味。

他在门庭旁边蹲了大概五分钟,蹲得腿麻了,就跑去旁边玩会儿,爬到那棵挂着鸟屋的橡树上,把松鼠洞里藏的橡子全给掏了出来。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瓦尔德曼那高挑健美的身形终于从路拐角处的那栋房屋后头冒了出来,赫尔格看到他高兴坏了,连忙从树上滑下来,把橡子随便往兜里一揣,跑到门口迎接他。

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但赫尔格其实一直都挺憧憬自己的兄长的。和他比起来,瓦尔德曼简直是一个天生的奇才,不光人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也很好,会弹钢琴,还常年蝉联校运动会长跑项目的冠军,在他们高年级学生口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就连赫尔格所在班级的老师都时不时会在学生们面前感叹,假使他们加起来能有瓦尔德曼四分之一的优秀,那么他们班也不至于在年级里排倒数了。正因如此,父亲一直很看重瓦尔德曼,将他当作自己的继任者培养,对于他的关照自然也比赫尔格多一些。有些孩子会因为这点而记恨自己的兄长,但赫尔格不会,他巴不得父亲多关注一点哥哥,最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这样自己就不用在餐前饭后接受那些叫人难以回答的父子谈话了。

即便比不上哥哥,赫尔格在学校里好歹也是出了名的,只不过出名的原因没有那么风光——他是靠着帮别人修东西声名鹊起的。

一切事情的原委还要从一年前的一个课间说起。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赫尔格刚刚上完数学课,一看课表发现下一节课是法语,而根据他为期半个月的观察,法语课的老师在课堂纪律这方面管得十分宽松,只有两三个人缺席的话,他甚至根本注意不到,于是,赫尔格决定趁着这节课躲到操场旁边的那个小木屋里补个觉,攒足精神好留着放学后绕湖多踩几圈自行车。操场西北角上那个爬满常春藤的小木屋从赫尔格刚刚入学时就已经矗立在那里了。它的门前植着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墙壁几乎完全被青葱的藤蔓覆盖住了,整个看上去和西北角的布景完全融合在了一块儿,只留下可以出入的木门还暴露在空气当中,上头挂着一把大大的锁。倘若观察不够仔细,人们是很难注意到这间木屋的存在的,因此随着时间流逝,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把它给遗忘了,也很少有人知道,那里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地点,没有人会想到你在那里,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抓出来,只要好好专心干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本来赫尔格并不知道这间小木屋是可以进去的,还是他和另外四个同学闲得没事在学校里到处跑的时候,偶然撞开了那扇木门,才发现了这个小地方。说来也奇怪,赫尔格之前路过这里看到那把大锁时,总觉得它坚固得很,因为锁上一点锈蚀的痕迹也没有,看上去几乎是全新的,直到撞开门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那把挂在门上的锁完全是一个摆饰,它的内部已经锈到了一碰就会应声脱落的地步。

一开始,小木屋里几乎什么也没有,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有窗户,但光线根本没法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间透进来,地上只有几张破破烂烂的垫子,上头生满了臭虫。这里的硬件设施很差,但地理位置很好,隐蔽性很高,小伙伴们商量下来还是觉得不应该舍弃这里,于是他们趁着夜里没人溜进学校,费了老大劲把那些垫子给扔了出去,用木板和干草简单地铺了一块小小的地铺,又去空教室里搬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过来,最后燃上煤油灯把整片区域照亮,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清点过现有的设施,在进行了简短的讨论后,五个孩子一致决定把这里当作独属于他们几个人的秘密基地,但凡有所需要,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间段使用这间小屋,不需要与其他人商量,但前提是必须保持小木屋的整洁,且绝不能进行任何可能对这里产生损害的活动。

这会儿马上要上课了,上体育课的那批学生也没这么快下来,因此操场上空荡荡的,很是安静。确认四下无人后,赫尔格推开木门,走进秘密基地,然后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霎时间,最后一丝阳光也随着木门的闭合被剥夺了去,木屋陷入黑暗之中,只有自窗外叶子的缝隙间挤进来的几点朦胧的光线勉强映出了屋内陈设的轮廓,不至于到漆黑一片的地步。

摸索着来到地铺旁边,赫尔格把鞋踹掉,躺在了那块薄薄的木板上。不知道是被谁搞的,木板上的干草全都挤到了旁边的地上去,赫尔格只得一捧一捧把它们抱回来,盖到自己身上。全部安顿好后,他平躺着闭上了眼。上课铃从教学楼里传出来,透过绿油油的叶子,在这间小木屋里回荡,赫尔格能隐约听见外头有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不出意外应该是上体育课的班级到操场上来集合了,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只管睡自己的觉。由于被叶子层层包裹,和外头炎热的天气相比,小木屋内异常凉快,凉快到赫尔格盖着干草都觉得有些冷。他侧过身来,整个人蜷起,缩在草里,摞了点干草垫在脑袋底下,就这么催促着自己赶紧入睡,补觉的时间来之不易,一个礼拜就这么一节课,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醒着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这宝贵的休息时光。

大概就这么躺了十几分钟,朦胧的睡意逐渐侵占了赫尔格的大脑,他感觉自己像是独自躺在一片湖泊的中央,如镜面般平静的湖面向四周延展开去,直到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湖水本是透明的,却在与天际线相接的那一刻有了颜色,它被天空染成了同样的宝蓝色,将这里变成了一个蓝色的世界,而赫尔格就躺在湖面的正中央,水波有节奏地拍打着他裸露的皮肤,冰冷却又十分温暖。它们轻轻地将他托举起来,温柔地拽着他的四肢,它们亲吻着他的面颊,向他发出难以拒绝的邀请,邀请他逃离这个纷扰的世界,将灵魂从这具沉重的肉身里剥离,随它们一道没入水中,遨游在这纯粹的蓝色间,永远地沉沦下去,再也不要醒来。周遭那些嘈杂的声音慢慢地离赫尔格远去了,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湖水中下沉,虽然此刻他双目紧闭,虽然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但他依旧希望在自己睁开眼时,目之所及都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蔚蓝色。

他几乎就要陷入梦乡之中,突然,一声木门被人推开时才会发出的,十分尖锐的噪音刺进了他的耳朵里,使他陡然睁开了双眼。

他猛地从干草里跳起来,迅速向后退进角落的阴影中,警惕地观察着进来的是什么人,看到来者是奥斯卡和约瑟夫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奥斯卡·贡德拉赫和约瑟夫·利伯曼是小赫尔格一届的学弟,两个人在同一个班上念书,都是秘密基地的五名发现者之一。和赫尔格一样,他们也是秘密基地的常客,只不过赫尔格到这儿来多数时候是为了睡觉,他们则是为了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比方说上次,他俩不知道从哪儿抓了只野兔子,放到小木屋里来不及管,就先回去上课了,结果晚点赫尔格过来,在原先地铺的位置摸索了半天,不仅一根草没摸到,还摸到了一堆糖豆大小的硬物,有些甚至还热乎着,摸上去暖暖的。他点上煤油灯定睛一看,只见一只灰色的兔子蹲在本来铺着干草的木板旁边,肚子撑得浑圆,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至于木板上,赫尔格连干草的影子都没见着,只看见了满地的屎蛋子。就这副场景,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更不必提是赫尔格,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又是奥斯卡和约瑟夫两个人搞的烂摊子。

那天放学后,赫尔格冲进他俩的班里,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抓着他们的衣领,一手提着一个带去了小木屋,命令他俩先把小木屋清理干净,然后再到9英里外的农场,用自行车把干草驮来学校,重新铺好地铺才算完,至于那只兔子,五个小伙伴开了圆桌会议协商下来,决定交给约瑟夫养在他家的后院里,他们会定期到他家去看一眼,确保他没有亏待这只兔子。也就是在这件事之后,或许是对赫尔格展现出来的威严有所忌惮,奥斯卡和约瑟夫莫名其妙开始管他叫老大了。

回到现在,赫尔格看见这两人走进来,心情当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担心他们要作什么妖,另一方面又很好奇他们打算作什么妖。二人也被赫尔格吓得够呛,奥斯卡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在看到小木屋里有人的那一刻连忙把手背到了身后去,看清楚是赫尔格后才又放回了身前。他们朝他打了声招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俩又是来干啥的?”赫尔格边问他们,边走到桌旁把煤油灯点了起来。刹那间,暖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小屋,赫尔格揉了揉眼睛,在桌旁坐下,示意他俩坐到他对面去。

“没、没啥……”两个人听到他的提问后明显有些惶恐,连他的示意也忽略过去了,奥斯卡回答着他,那双如秸秆般瘦弱的手就没有闲下来过哪怕一秒钟,一直在面颊和脖子之间来回地挠,脸都快被他抓得破皮了,“就是来呆一会儿,教室里太闷了。”

“那也别干站着,过来坐会儿。”说着,赫尔格又打了个哈欠,“过来的路上没让人发现吧?”

“没有,老大,当然没有。”奥斯卡和约瑟夫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他,赫尔格注意到,在坐下来的时候,奥斯卡故意把手埋到了桌子底下,目光游移,而且隔个几秒钟就会朝自己大腿的位置看上几眼。

“把手放上来,奥斯卡。”赫尔格也不惯着他,向他摊开右手,勾了勾食指和中指,让他把藏着掖着的东西交给自己。

奥斯卡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东西交出去,他那双梭子大小的眼睛快速地翕动着,一会儿看看面前的赫尔格,一会儿又看看身旁的约瑟夫,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咋办啊,约瑟夫?”

“还问我咋办,老大都发话了,照做呗!”

“可是,这……丢人!”

“丢人总比挨揍好!赶紧的!”

眼见这事儿算是瞒不住了,这两人就当着赫尔格的面有来有回地商量起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说赫尔格会揍人的,但总之还是同意了把东西交出来。

于是奥斯卡把手放到桌面上,掌心向上摊开,手里捏着的东西在煤油灯的照射下泛起了一层金属的亮白色。赫尔格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垂下眸随意地瞥了一眼他的手,随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把眼睛抬了起来,望着他俩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丝不解。

奥斯卡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很稀奇物件,甚至挺普通的,不过是一辆银灰色的发条小车,那种杂货店里随处可见,上紧了发条放在地上,一下子能窜出去老远的小车。这样的小车赫尔格家里就有七八个,除了几个比较有纪念意义的,其他都已经被他拆得只剩块花里胡哨的铁皮了,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一个玩具竟然值得奥斯卡和约瑟夫商量那么久才拿出来。

上一章 诞生(下) 亡命徒之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