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脚落下时,没有声音。
虚无回廊的地面像一层凝固的灰雾,踩上去只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陌离站在第一阶,风不动,命轨却在他脚下微微发亮,金色细线从足底蔓延出去,像一根被唤醒的脉搏。
腕间的金丝突然烫了一下。
不是灼烧,也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热,顺着经络爬进心口,仿佛有谁在那里面轻轻握了一把。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回来……就杀了你。”
轻,冷,像一片雪落在唇上,融化前已经渗进血里。
陌离没动。睫毛颤了颤,额角滑下一滴汗,混着干涸的血痕,流进脖颈。他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又像是咬牙。
“你说过很多次了。”他低声说,“可我从未真正离开。”
话音落,四周依旧死寂。
但两侧漂浮的命盘残片,开始轻微震颤。
一块碎片缓缓转动,映出一座石桥。月下,水光粼粼。一个少年逆瞳初启,右眼金纹蔓延,左眼蒙着灰翳,正抬头看向桥头立着的女子。
她背对着月光,星袍翻飞,长发未束,一缕垂落肩头。她没有拔剑,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因果已生。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重。陌离的呼吸顿了一瞬。
又一块碎片亮起——星渊裂隙,命火焚天。她挥剑斩下,剑光如银河倾泻,直劈向烙印在虚空中的“情·陌离”三字。那一剑落下时,他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嘶吼,掌心梵星印炸裂,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再一块碎片浮现——荒古祭坛,他将宿命之剑对准自己心口,一寸寸剜下。血洒满地,命火燃起。他快散了,身形化作劫灰,风一吹就要没了。可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说:“别拦我。”
三段记忆,三道伤痕。全都静默播放,像一场没有观众的审判。
陌离闭了闭眼。
再睁时,右眼逆命之瞳已悄然开启。金纹自瞳孔扩散,爬上眼眶边缘。视野中,那条通往星门的命轨不再是单纯的光路,而是被层层封锁的因果链——每一段都刻着符文,最末端,血色文字浮现:
**见则灭。**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抬脚。
第一步落下。
脚下命轨剧烈震颤,那块映照“月下初遇”的命盘轰然炸裂!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他脸颊,划开一道血口,血顺着眼角往下流。
与此同时,一声叹息响起。
极轻,极远,像是从千年前传来。分不清是她,还是他自己。
梵星印开始发烫。掌心的完整星辰图腾微微凸起,金色命丝如活物般在皮下游走,试图将他往后拉。他没管,继续向前。
第二步落下。
空间扭曲,灰雾翻涌。谢无咎的身影在雾中浮现,半透明,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冷静,理性,像能看穿一切虚妄。
“她封门,是怕你毁她秩序。”声音空荡,不带情绪,“你以为你在追寻答案?其实你正在摧毁她用千年筑起的防线。”
陌离脚步未停。
“那又如何?”他说,“若她的秩序要我永世不得相见,那这秩序……便该破。”
谢无咎的残影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你靠近,天命轮盘就裂一道?”他问,“你知不知道,她每撑一刻,都在剥离自己的本源?”
陌离终于停下。
他没回头,但肩背绷得极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所以呢?”他声音低哑,“让她永远站在门后,看着我一次次被抹去?让她亲手斩断所有与我相关的痕迹,直到彻底忘了我是谁?”
他抬起手,掌心完整梵星印燃烧起来,金光刺破灰雾。
“我不信她想这样。”
谢无咎沉默片刻,轻声道:“也许……她比谁都清楚你想什么。”
话音未落,残影崩解,化作点点星尘,消散在风里。
陌离站在原地,喘了口气。冷汗浸透后背,衣衫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满血和灰。然后,迈步。
第三步落下。
整条回廊猛然震动!
三道幻影从碎裂的命盘中跃出,围成三角,将他困在中央。
第一道是夜昭。
他穿着破旧的百面衣,跪在冥河血浪中,背脊佝偻,像是被什么压垮了。他回头看他,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嬉笑,可眼里全是泪。
“主人……”他声音轻得像梦呓,“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丢下了……我好累啊……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话没说完,身形开始崩解,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陌离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第二道是苦奴老人。
他咳着血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糊的饼。他抬起枯瘦的手,颤抖地指向陌离,嘴唇开合:“孩子……你走得越远,沾的血越多……停下吧……求你……停下……”
那声音像针,扎进他耳朵里,扎进十二岁前的记忆里。
灶膛角落的灰烬,屋顶裂缝漏下的光,老人咽气前最后一声叹息。
第三道幻影——是他自己。
全身焦黑,皮肤龟裂,五脏外露,却还站着。他张嘴怒吼,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你执念太深,害人害己!夜昭死了!谢无咎死了!云笙也快被你逼死了!你还想毁了谁?!”
陌离双膝一软,差点跪下。
但他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在嘴里,硬生生撑住。
“我不是为破命而来!”他嘶吼,声音撕裂喉咙,“我只是想问她一句——那年月下,你为何转身?!就这么一句话!我走了这么远,死了这么多人,我只想听她亲口说一次!”
吼声在回廊中回荡,撞上两侧命盘,激起无数残影共鸣。
那些碎片里的画面开始重叠、破碎、再生——
云笙挥剑。
夜昭化灰。
谢无咎自毁星骸之力。
荒古老祖临终托付。
冥河老龟沉入深渊。
一幕幕,全是因为他。
全是因为他不肯停下。
可他不能停。
他一停,所有人白死。
第四步落下。
距离星门已不足百步。
逆命之瞳突然剧痛,视网膜上直接浮现出血色符文——“见则灭”三字如烙铁般烫进眼球,每一笔都带着法则之力,要将他意识焚尽。
他闷哼一声,单手扶地,冷汗大颗大颗砸在灰雾上,瞬间蒸腾。
掌心梵星印疯狂灼烧,金色命丝缠绕手臂,像锁链,要将他拖回起点。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道始终未断的金丝。
它还在发烫,还在跳动,像一条活着的脉。
“你给我引路。”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却又警告我死亡……你到底想我怎样?”
没人回答。
风静止,命盘不再闪烁。
可就在这一刻,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猛地冲进脑海。
千年前。
荒古祭坛。
他即将化作劫灰,身形透明,风一吹就散。
云笙站在祭坛之上,宿命剑高举,准备彻底抹除“情·陌离”的命轨痕迹。
他拼尽最后一丝意识,望向她。
嘴唇动了动。
说:“别拦我。”
她的手顿住了。
剑尖微微发颤,终究没有落下。
那一刻,她没斩。
因为她知道——这一斩,不只是斩断因果,更是亲手杀死他最后一点存在的证明。
而现在,陌离站在回廊中,浑身是伤,右眼金纹暴闪,终于明白了。
“原来……我一直没懂。”他喃喃,“你说的‘别拦我’,不是对她,是我对自己说的。”
是我,不许任何人拦我。
哪怕是你。
第五步落下。
命轨崩裂,脚下出现一道深渊,黑色雾气涌出,带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他踉跄一步,险些坠入。
可就在这时,远处星门忽然释放出一股强大排斥力,无形屏障横亘前方,将他狠狠推开!
他撞在虚空中,五脏移位,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手指抠进灰雾,指甲崩裂,血混着泥,染红指尖。
屏障外,星门静静矗立。门缝中溢出熟悉的气息——无妄之衣的冷香,像是雪夜里的一缕梅。
他伸手,想碰。
可屏障纹丝不动。
第六步落下。
整条回廊开始崩解。
命盘残片纷纷炸裂,化作飞灰。两侧虚空塌陷,露出漆黑的时间裂隙。风卷着记忆碎片呼啸而过,像一场末日风暴。
星门排斥力更强,几乎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单膝跪地,右手缓缓抬起,伸向自己的右眼。
逆命之瞳金纹暴闪,瞳孔深处,星火翻涌。
他知道这一眼,是他窥破命运的钥匙。
也是他一路走来的依仗。
可现在,它成了天道封禁的靶心。
“你说见则灭……”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我便舍目。”
话音落,右手猛然扣向眼眶!
“噗——”
一声闷响,血花四溅。
右眼被硬生生剜出,落入他掌心。
那里,梵星印早已燃烧成一团命火。
他将眼球扔进火中。
“轰——!”
赤金火柱冲天而起!焚烧“禁视法则”,撕开一道无形裂口!
屏障剧烈震颤,出现蛛网状裂痕。
第七步落下。
他满脸鲜血,左眼独睁,目光如刀。
他拖着残躯,向前爬行。
每进一步,身体便崩裂一分。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五脏六腑像是被碾压,血从口鼻不断涌出。
他咬着牙,爬过碎裂的命盘,爬过塌陷的虚空,爬过自己一路留下的血迹。
“我不求活!”他嘶吼,声音破碎,“只求一见!”
用尽最后力气,撞向星门!
“轰——!!!”
巨响炸开,屏障彻底碎裂!
星门剧烈震颤,裂开一道细缝。
星光流转,内里景象缓缓浮现——
云笙背对着门缝,身披无妄之衣,长发垂落,手持宿命剑。剑尖正对门缝,似随时准备斩下。
可她的手在抖。
剑未落。
门未闭。
陌离颤抖着手,缓缓伸向那道缝隙。
指尖离门框,只剩一寸。
风从门缝吹出,带着她的气息,拂过他满是血污的脸。
就在这时——
一声极轻、极倦的质问,随风飘来,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他心口:
“……你为何还不死心?”
陌离动作停滞。
眼中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他没有回答。
只是更用力地向前伸手,仿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穿过这扇门。
星门震动不止。
门后深处,天命轮盘静静悬浮。
裂痕从边缘蔓延,穿过无数命轨,最终抵达核心枢纽。
一道细微的“咔”声响起。
像是某种永恒之物,终于开始崩解。
黑暗中,器灵低语无人听见:
“情非错,执念才是……可这一次,她的心跳……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