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脚尖落下的那一瞬,石阶裂开一道微光。
像是一颗冻僵的心被踩碎了,无声无息,却震得整个星渊都在轻颤。陌离站在荒古祭坛的第一级石阶上,风没动,星尘却开始缓缓旋转,如沉睡千年的记忆被惊醒。那些凝固在虚空中的命丝残骸,一根根抽搐起来,像死蛇复活,沿着地面爬向中央那簇幽蓝的命火。
他没动。
掌心的梵星印突然灼烧起来,不是从前那种皮肉翻卷的痛,而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烫,像是有人把一捧熔化的金水灌进了他的血脉。逆命之瞳自动开启,右眼金纹蔓延至额角,视野中浮现出无数断裂的命线,乱成一团,像被扯烂的蛛网。
“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风里飘来一句话。
沙哑、虚弱,是苦奴老人临终时的声音。可这声音又混着另一个——破屋外,雪夜里,有个孩子在哭。呜咽声很小,断断续续,像是怕被人听见,又像是哭到没力气了,只剩一口喘息在喉咙里打转。
陌离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知道那是谁。是他自己。
十二岁前的事他记不全,只记得灶膛角落的灰烬,记得老人咳血的手,记得左眼蒙着灰翳,右眼死死盯着屋顶那道裂缝,等着天光漏进来。可现在,那哭声像是直接从他胸口钻出来的,震得他耳膜发麻。
他咬牙,抬脚。
第二步落下,石面微微凹陷,裂痕扩大。第三步,踏上第三级石阶时,整座祭坛猛地一震。
刻在石面上的铭文亮了。
暗红色,像刚渗出的血。文字扭曲跳动,是上古祭言,没人能读全,可他一眼就懂:
“以神子之心,祭断轮回之根。”
中央凹槽干涸已久的血迹,开始渗出鲜红液体。一滴,两滴,顺着沟壑蜿蜒流淌,像一条活过来的命脉。那血不是冷的,冒着极淡的白气,带着一股铁锈混着香灰的味道。
幻象闪现。
一只苍白的手按在凹槽中,五指深深嵌入石缝,指甲崩裂,鲜血淋漓。那人跪着,背脊挺得笔直,剑尖对准自己心口,却迟迟未落。
是他的手。
陌离猛地后退一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梵星印正汩汩渗血,可那血不是从皮肤裂开处流出的,而是从印记深处涌出来的,金色命丝缠绕其间,像要挣脱而出。
“你真要如此?”
风里又响起一个声音。
轻,软,像春夜细雨落在屋檐上。不是现在的云笙。不是那个清冷如月、执剑斩命的守序者。这个声音里有温度,有犹豫,甚至有一丝……心疼。
陌离抬头。
命火忽地暴涨。
幽蓝火焰中,人影浮现。
星河倒悬,祭坛悬浮于虚空。千年前的夜晚,他站在那里,身穿星袍,手持宿命之剑,右眼金纹密布,左眼却空洞淌血。云笙站在他对面,无妄之衣未破,长发如瀑,眼中映着星火,也映着他。
“这次,换我来斩。”他说,声音哽咽,却坚定。
云笙摇头:“你不该背负此罪。”
他笑了,笑得凄凉:“若我不斩,谁来破这永劫?情与理未分之时,我本就是完整神子——唯有我可为变数。”
剑光落下。
不是刺向她。
而是对准自己心口。
一寸,一寸,剜下。
血洒满地,命火燃起,梵星印自他心口剥离,化作光团坠入轮回。而他,身体开始崩解,化作劫灰,随风散去。
“不——!”
陌离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喉咙里挤出嘶吼。他不想看,可逆命之瞳还在运转,强行将命轨画面推到眼前:他主动跪在祭坛前,求云笙执剑,将“情”剥离,化作陌离重生于荒古禁地。他自己,则化为劫灰,湮灭于命轨之外,只为留下一个能跳出宿命的“变数”。
“我不是被剥离的……”他喘着粗气,眼底血丝密布,“我是……自愿的?”
可这念头刚起,体内轰然炸开。
梵星熔炉失控了。
不是从前那种吞噬星力、熔炼命格的温顺运转。这一次,它像是要炸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根筋络都在撕裂,又在星火中重生。掌心梵星印彻底炸裂,血肉翻卷,金色命丝喷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短暂命轨图。
他看到了。
夜昭沉入冥河,不是因为魔族遗弃。而是因他本源消散,命轨塌陷,牵动了所有与他相关者的命运。谢无咎咳血而亡,不是败于天律锁链,而是双生共鸣断裂,星律反噬,活活烧尽了神魂。
“原来……他们都是替我死的?”
他颤抖着,手指抠进石缝,指甲崩裂也不觉痛。眼泪不是流下来的,是硬生生从眼眶里逼出来的,混着血,顺着脸颊滑落。
幻象再闪。
最后那一刻,他已化作劫灰,身形即将消散。云笙站在原地,手中剑垂落,肩头金丝缠绕,那是天命轮盘的反噬。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对着她,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说:“若有一日我重燃命火……别拦我。”
然后,灰飞烟灭。
所有抗拒在此刻粉碎。
他不再是那个被剜心的孩子,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抛弃的怨魂。他是主动赴死的神子,是自愿化作劫灰的祭品,是亲手把自己切成两半的人。
“所以……”他低语,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我恨错了人。我逃错了路。我……活错了身份。”
风停了。
星尘静止。
命火缓缓回落,恢复幽蓝。
陌离慢慢抬起头。脸上血泪未干,可眼神变了。不再迷茫,不再愤怒,不再执念如刀。而是沉,沉得像深渊,压着千年的痛与决意。
他踉跄起身,一步步走向命火。
火焰映照下,他的影子变了。不再是孤身少年,而是一个披着星袍、手持双剑的古老神子。那影子与他重叠,仿佛在说:你从未消失,你只是忘了自己是谁。
他停下,伸出手。
指尖距离火焰还有一寸,命火忽然腾起,化作火环席卷整个祭坛。石阶崩裂,铭文化灰,残破命丝尽数燃尽。星尘在烈焰中旋转,像一场焚尽过往的葬礼。
梵星熔炉在烈焰中重塑。
不再是被动吞噬,而是主动燃烧。星火顺经脉蔓延,每一寸血肉都在重铸,每一根骨头都在鸣响。掌心伤口不再流血,而是缓缓合拢,烙印浮现——不再是残缺半枚,而是一枚完整旋转的星辰图腾,金纹流转,如星河倒映。
新生的梵星印。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胸,像是护着一颗刚重生的心脏。额头抵着掌心,呼吸沉重。可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似笑,似叹。
就在这时——
一道极细的金丝,自星河尽头飞来。
无声无息,轻柔缠上他手腕,微微发烫。
那丝线不是命丝,不是因果,而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是云笙以最后保留的一丝牵引,为他标记归途。她没现身,没说话,可这一缠,已是千言万语。
他知道,她一直在看。
从他苏醒,到他追杀,到他崩溃,到他觉醒。她都在。她从未真正离开。
他低头看着那道金丝,手腕轻轻一动,没有挣脱,也没有握紧。只是任它缠着,像一根不会断的线。
然后,他站起。
面向虚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清晰: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话音落,祭坛彻底崩塌。
石块坠入虚空,星尘四散,命火熄灭前最后跳动了一下,映出他决绝的侧脸。金丝在他腕间微微发亮,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他迈步。
一步踏出,脚下虚空裂开,露出新生命轨的微光。那轨笔直向下,通向轮回起点,也通向星渊尽头。
身后,什么都没了。
祭坛没了,幻象没了,哭声也没了。
只有他,怀抱着新生的梵星印,沿着命轨,一步步走下去。
走回去。
看清——他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