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指尖离门框，还剩一寸。
风从缝隙里吹出来，带着雪夜寒梅的冷香。那气息拂过他满是血污的脸，像千年前桥头那一眼，无声无息，却将人钉死在原地。
然后，云笙开口了。
“你为何还不死心？”
声音很轻，像是累极的人在梦里问了一句，又像是一道早已刻进命轨的判词，终于落了下来。
陌离没动。
左眼独睁，瞳孔深处燃着残火。右眼空洞淌血，顺着颧骨流进嘴角，咸腥漫开。他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两下，缓慢得不像活人。
断臂的痛还没传上来。
不是不痛，是身体已经麻木到分不清哪一处在裂。肋骨不知断了几根，五脏移位，血从口鼻缓缓渗出，滴落在灰雾上，蒸腾成细烟。
可他知道，那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手臂被金丝绞断的瞬间——血珠飞溅，悬在空中，每一滴都映出一张脸。
夜昭跪在冥河血浪里，回头冲他笑：“主人，我跟定了。”\
谢无咎站在星骸殿废墟中，掌心刺穿胸膛，血顺着指缝滴落：“我非容器。”\
苦奴老人咽气前，颤巍巍把半块烤糊的饼塞进他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那些画面，不是记忆，是命轨的反噬。
他每靠近一步，天道就用逝者的模样抽他一鞭。
可他不能停。
他一停，这些人就真的死了。
于是他动了。
仅剩的左手撑地，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拖着残躯，向前爬了一寸。
断臂的残骸还在门缝外，血顺着指尖滴落，渗入星尘。忽然，那血不散，反而逆流而上，在空中凝成细线，连向虚空某处。
一道微光亮起。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七十二道命轨，自虚空中浮现，如蛛网般铺展。每一道都曾断裂，又被某种力量悄然接续——有的缠着残命罗盘的碎屑，有的绕着谢无咎的玉佩残片，有的甚至系着苦奴留下的破布条。
这些，是他走过的路。
也是别人为他点的灯。
云笙背影微晃。
她仍背对着门缝，宿命剑高举，剑尖直指裂缝。可那剑在抖，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剑脊上凝结的一颗因果珠，悄然滑落，砸在她脚边，炸开一片幻影——
荒古祭坛，他将剑对准自己心口，一寸寸剜下。她说不出话，只看着他。\
石桥月下，他抬头望她，右眼金纹初现，左眼蒙灰。她转身离去，袖角带起一阵风。\
星渊裂隙，她挥剑斩断“情·陌离”三字，他跪地嘶吼，命火焚身。她闭了眼。
三段过往，静静陈列在她脚下。
她没看。
可呼吸变了。
浅，短，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若见即灭。”她终于再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哑，“你听不懂吗？”
陌离喘着气，额头抵在门框边缘。血顺着额角流进左眼，视野一片猩红。
“听得懂。”他哑声说，“所以我不求活。”
他抬起左手，指尖终于触到门框。
刹那间，整条手臂被金丝贯穿！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他体内爆开——梵星印在皮下翻涌，命丝如蛇钻出，疯狂缠绕小臂，要将他整个拉回虚无。
他咬牙，硬是把手指往前推了半寸。
指甲刮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响。
“那你求什么？”云笙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裂痕，“求我回头？求我心软？求我毁掉千年秩序，让万界重陷轮回之劫？！”
陌离咳出一口血。
血雾中，他笑了。
不是讥讽，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我只求你……”他声音低哑，一字一顿，“亲口告诉我——那年石桥月下，你为何转身？”
话音落，七十二道命轨齐震！
光芒大盛，照亮整个夹层空间。那些断裂又重续的命线，此刻竟开始共鸣，嗡鸣声如潮水涌来。
云笙猛地闭眼。
手握剑柄，指节发白。
她知道这一问的重量。
不是质问，是索命。
因为她答不出。
或者说，她不敢答。
若她说“因天道不容”，那是推脱；\
若她说“因你不该存在”，那是否认；\
若她说“因我恨你”，那是谎言。
她沉默太久，陌离便又向前爬了一寸。
断臂的血染红门框，命轨倒映出血中的残影——他看见自己跪在祭坛，正将剑刺入心口。\
他也看见云笙站在高处，手抬到一半，终究没有落下。
那一刻，她没斩。
不是不能，是不忍。
“你骗我。”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像梦呓，“你说‘别拦我’，其实是在求我……别走。”
云笙肩头一颤。
“我没有……”她低声说，却说不出下一句。
“你有。”他打断她，“你每一次抹去我的命轨，都在夜里重新点亮。你每一次斩断因果，都会在暗处留下机缘。七十二道命轨，是你亲手接的。你说我是变数，该杀，却又一次次推我登天。”
他喘了口气，左眼血泪横流。
“你怕的不是我毁秩序。”\
“你怕的是……你自己舍不得。”
云笙猛地睁眼。
宿命剑剧烈震颤，剑脊上第二颗因果珠炸裂，化作一片星火，将她身影笼罩。
她终于动了。
缓缓转身。
半面覆霜，半面染泪。
左脸依旧清冷如月，右脸却有一道泪痕未干，顺着下颌滑落，滴在无妄之衣上，洇开一点深色。
她看着他。
不是看一个变数，不是一个该被清除的名字。
是看一个，她亲手割舍，却又日夜牵念的“我”。
“若我是你舍不得的执念，”陌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那你又是什么？”
云笙没答。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触剑锋。
血顺着手腕流下，滴落。
“你该死在第一世。”她低声说，“不该醒，不该走，不该查，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他咧嘴一笑，血顺着唇角流下，“你斩不断，杀不灭，甩不掉。我不是命轨上的名字，我是你心口那道疤——剜了千次，还在流血。”
他抬起手，指尖离她衣角，只剩半寸。
云笙呼吸一滞。
她想后退，可脚下如生根。
她想挥剑，可手腕僵硬。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怒吼，撕裂空间！
一道残影从命轨中冲出，半透明，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冷静，理性，像能看穿一切虚妄。
谢无咎。
他的残念，竟未消散。
他挡在云笙面前，张开双臂，仿佛要护住她。
“你正在毁她！”他吼道，声音震得命轨嗡鸣，“你以为你在求答案？你是在逼她亲手杀死自己！”
陌离动作一滞。
“让开。”他说。
“不让！”谢无咎残影剧烈波动，“你知道她每撑一刻，都在剥离本源？你知道她为你重接命轨，已耗尽八成神魂？你还要她怎样？让她为你死第二次？！”
陌离沉默。
左眼盯着谢无咎，又缓缓移向云笙。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所以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让她永远站在门后，看着我一次次被抹去？让她亲手斩断所有与我相关的痕迹，直到彻底忘了我是谁？”
“至少……她能活下去。”谢无咎声音低了下去。
“那我呢？”陌离问，“夜昭呢？苦奴呢？你呢？我们这些人，就该为了她的‘活’，白白死一遍？”
谢无咎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掌，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曾是个会痛的人。
“我不是为破命而来。”陌离声音轻了，却更狠，“我只是想问她一句——那年月下，你为何转身？就这么一句话。我走了这么远，死了这么多人，我只想听她亲口说一次。”
谢无咎缓缓闭眼。
再睁时，残影已淡了三分。
“若她说出真相，天命轮盘必崩。”他低声说，“她会彻底消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陌离说，“所以我来替她承受。”
他抬起手，指尖终于触到云笙的衣角。
刹那间——
轰！！！
整片空间炸开！
不是声音，是光。
赤金色的命火自他掌心爆发，顺着衣角蔓延，点燃云笙的无妄之衣！
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宿命剑脱手飞出，插在虚空。
谢无咎残影崩解，化作点点星尘，最后只留下一句：“……这一次，别再让她一个人扛。”
光中，陌离单膝跪地，左眼金纹暴闪，梵星印在皮下燃烧，命丝如锁链缠绕全身，要将他拖回虚无。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击。
天道不会容他触碰她。
可他已经触到了。
哪怕只是一角衣袂。
云笙站在光中，浑身轻颤。
她低头，看着被命火烧灼的衣角，又抬头，看向他。
“你……”她声音发抖，“你明明知道……会这样……”
“知道。”他喘着气，笑了，“可我还是碰了。”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一滴，是一串。
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命火上，发出“嗤”的轻响。
然后——
星渊共鸣。
七十二道命轨同时爆亮！光芒如潮水般涌向天命轮盘，将那悬浮于虚空的巨大轮盘彻底点亮！
裂痕从边缘蔓延，穿过无数命轨，最终抵达核心枢纽。
“咔——”
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永恒之物，终于开始崩解。
轮盘核心，原本封印“情·陌离”的位置，缓缓浮现出一道虚影。
不是名字。
是一枚梵星印。
但那印记，既不像陌离的完整星辰，也不像谢无咎的残缺纹路。
它更古老，更晦暗，像被岁月掩埋的初源。
第三枚梵星印。
虚影浮现的刹那，云笙猛地抬头，眼中惊骇。
陌离也看到了。
他不认识这枚印记，可心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更早的轮回里，他曾亲手将它封印。
光中，器灵低语无人听见：
“情非错，执念才是……可这一次，她的心跳……乱了。”
而陌离，正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伸向云笙。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触碰衣角。
是为了，握住她的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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