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金光如刃，割在脸上生疼。
陌离站在天门长阶起点，左眼空洞淌血，右眼却燃着金色的火。那火是逆命之瞳，烧得他颅内发烫，记忆像纸片一样被风撕碎。他没去擦血，只抬手将残命剑意握紧——那柄黑得发紫的虚剑，边缘跳动着星屑，像是从死人坟里扒出来的魂。
他踏出第一步。
脚底因果凝成的阶面微微一震，金光骤然暴涨，如刀锋扫过小腿，衣袍裂开，血珠滚落。还未落地，便“嗤”地蒸发，只留下一点焦味。
虚空裂开。
不是炸，不是响，是一幅画，无声浮现：月下崖边，云笙白衣如雪，背对着他。风吹起她的发，也吹动她手中那柄剑。她没有回头，只轻轻一挥手，一道命线自她指尖断裂，飘散如烟。
“你若回头……”陌离喉咙动了动，话没说完。
画面碎了。
他咬牙，继续走。
第二步落下。
阶面再震，命丝崩断之声细微如叹息。又一幅幻影升起：断命崖上，夜昭坐在老龟背上，仰头看天，嘴里骂骂咧咧：“这破天，连颗星星都不给老子亮。”然后转头冲他笑，白牙一闪，“别死了，我还等着你请酒。”
下一瞬，火光冲天，少年身影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陌离脚步顿住。
胸口猛地一缩，像被人攥住了心。他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指甲陷进掌心，血顺着虎口流下，滴在剑刃上，瞬间被吸干。
他没停。
第三步。
幻影再起：一间冰室，寒雾弥漫。一个孩子躺在棺中，约莫七八岁，脸色青白，双眼紧闭。他胸前缠着锁链，那是天律的烙印。门外传来长老低语：“此子为‘理’之容器，当斩尽变数，护万世太平。”
孩子忽然睁眼。
眸中无光，如死水。
陌离认得那张脸。
是他对面的人。
他抬头。
谢无咎正踏上对侧长阶。
三十步外，隔着一条由命轨虚影构成的裂缝，两人遥遥相对。谢无咎一身玄袍，肩披星骸殿少主纹章，可那纹章已残破，边缘焦黑，似被什么烧过。他每走一步，天律锁链便在体内发出金属摩擦声，像锈铁拖过骨头。
他看见陌离在看自己。
目光对上。
空中无声炸响。
两人心口同时一震。
掌心梵星印发烫，几乎要烧穿皮肉。命轨虚影在他们之间浮起，淡金如丝，交错缠绕，竟是一模一样——同根，同源，同脉。
谢无咎脚步微滞。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咎”字玉佩。血光流转，像活物般搏动。他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我不是无咎……”他低声说，声音极轻，仿佛自言自语，“我只是不敢做自己。”
话音落，他猛然抬手，狠狠拍向心口。
“咔！”
锁链崩断。
七道金光自他脊背炸出，如锁链倒刺，一根根断裂，飞溅四散。每断一节，他便咳出一口血，落在阶面，竟不蒸发，反而凝成一朵朵血花，缓缓旋转。
他站在原地，喘息粗重，额角青筋暴起。
可眼神变了。
不再是冷酷无情的执行者，而是一个人，在挣脱枷锁。
陌离看着他，逆命之瞳金纹跳动，映出谢无咎体内那一丝不属于“理”的震颤——那是藏在秩序深处的痛，是被压抑千年的、想哭却不能哭的冲动。
“你拦我？”陌离开口，声音沙哑。
谢无咎抬眼，抹去嘴角血迹，点头。
“你不能过去。”他说，语气平静，却有细微的颤抖，“她斩你是为救世。她是守序者，必须斩断变数。”
“放屁。”陌离冷笑，残命剑意横举，“她若真要斩我，当年为何留我一线？为何让我苏醒？为何……”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为何在我心头，烙下那道不灭的因？”
谢无咎沉默。
他看着陌离，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敌人。
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被撕开、被抛入尘世、在血泥里爬行的“情”。
而他，是被关在冰棺里、灌输规则、抹去情绪的“理”。
他们本是一体。
却被命运硬生生劈开，逼着相杀。
“若我不拦呢？”谢无咎问。
“你会死。”陌离说。
“若我偏要拦？”
“那我就杀了你。”
谢无咎笑了。笑得极淡，极冷，却又有一丝释然。
他抬手，天律锁链在他掌心重组，化作一面金色屏障，横亘长阶中央，封锁去路。
“那就试试。”
陌离动了。
没有呐喊，没有蓄势，他整个人如箭射出，残命剑意直劈屏障。逆命之瞳全开，金纹爬满半张脸，他已看到锁链最脆弱的节点——那是谢无咎心口正对的位置。
“铛！”
剑与屏障相撞，金光炸裂，星河倒卷。
陌离被震退三步，虎口崩裂，血顺着剑柄流下。
谢无咎也退了一步，唇角溢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可他没停。
双手结印，七道星光自天穹坠落，融入他体内。
星律共鸣，启动。
七道星骸殿强者残念附体。
他周身星光暴涨，每一寸皮肤都透出法则之力，掌心锁链化作巨掌，朝陌离当头拍下。
金色巨掌遮天蔽日，带着镇压命格的威压，压得陌离呼吸一窒。
他咬牙，逆命之瞳疯狂闪烁，预判掌势轨迹。
可就在这一刻——
幻影闪现。
前世。荒古祭坛。
他跪在中央，浑身是血，头顶星穹裂开，诸族长老高诵献祭之词。云笙持剑立于高台，白衣染尘，剑尖垂落，对准他心口。
她没有下手。
泪，却落在剑上。
“不要……”陌离喉咙挤出一声嘶吼。
记忆碎片加速崩解。
他猛地闭眼，一咬舌尖，血腥味炸开。
焚忆。
主动焚尽一段记忆——幼时，苦奴老人将他从雪地抱回，用破布裹住，塞进灶膛取暖。老人咳嗽着说：“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火光一闪，那段记忆化作灰烬，消散。
换取一瞬绝对预判。
他睁眼，身形如鬼魅侧移，避过巨掌，残命剑意自下而上，直刺谢无咎肩胛。
“噗！”
黑紫剑光贯穿血肉，鲜血飞溅。
谢无咎闷哼一声，未退，未挡。
他低头，看着那柄穿肩之剑，嘴角缓缓溢出血线。
血滴落地。
却没有消失。
一滴血，在空中凝滞。
然后，浮现出一幅光影——远古星河之下，一团璀璨光晕缓缓旋转。它一分为二，一暖一冷，一情一理，如双星环绕，彼此依存。
那是他们未分离时的模样。
共魂。
同源。
陌离瞳孔骤缩。
他看见谢无咎眼中，那一丝不属于“理”的东西，终于浮了上来——是羡慕，是渴望，是……痛。
“若我也有心动的资格……”谢无咎轻声说，声音极轻，像风里的灰。
话音未落，他忽然催动残余星骸之力，反冲心脉。
“轰！”
他体内星光炸裂，锁链寸断，残念消散。
他主动加速自己的毁灭。
身形开始化光，如星尘般飘散。
天律锁链彻底崩解，残光汇入天门前最后一道封印。
“轰隆——！”
封印破碎，金光溃散，天门剧烈震动，门户轰然洞开。
星渊尽头，星河如瀑倾泻而下，照亮整片虚空。
谢无咎最后一缕意识凝于玉佩残片，轻轻飘向陌离。
陌离伸手，接住。
残片尚带余温，转瞬冷却。
耳边响起他最后的低语：
“我不是无咎……是你放我自由。”
陌离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喘息粗重。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半枚残破玉佩，指腹摩挲着“咎”字裂痕。
脑海中画面纷至沓来——
谢无咎在冰棺中睁眼，眼中无光。
夜昭沉入冥河，笑着回头：“喂，这次换我拉你一把。”
云笙月下转身，白衣猎猎，再未回头。
他们都在为他付出。
而他，一路走来，只知恨，只知问，只知要一个答案。
从未想过，这一路，是谁在背后推他前行。
是谁，甘愿成为他的踏脚石。
“你不是无咎……”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是我欠了你们全部。”
风起。
吹动他额前碎发，也吹动他身上残破的衣袍。
他缓缓站起，将玉佩残片贴身收好，藏入心口。
再抬眼时，恨意仍在，却多了一丝沉重，一丝痛悟。
天门已开。
他一步步走向星渊尽头。
每一步，都像踏在心上。
前方，云笙持剑而立，背对星河。
无妄之衣残破，发丝染霜，脊背挺直如刃。
她没有回头。
风起，吹动她衣袂，也吹乱他额前碎发。
陌离止步，距她十步之遥。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恨她转身，恨她斩命，恨她留下一道不灭的因，却又不给他答案。
可他也记得——
她在暗处布下的七十二道机缘。
她每次出手，都留一线生机。
她斩他命轨，却从未真正抹去他的存在。
“那年月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你为何转身？”
风骤起。
星尘如雨，自天穹坠落，划过她脸颊，像泪痕。
云笙缓缓转身。
眸光如月，映出他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身影。
她唇动，未语。
手中剑，剑尖轻颤。
一滴泪，无声坠入剑纹，渗入天命烙印。
虚空中，天命轮盘浮现，古老而庄严，可那轮盘边缘，一道裂痕悄然蔓延——
情劫已动。
宿命将倾。
无人应答。
唯有星雨纷飞，掩去一切言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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