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地面塌了。
不是裂开，是整片碎成粉末，连带着那扇千丈高的巨门残骸，一同坠入下方无底的深渊。陌离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向下栽去。风在耳边嘶吼，像无数亡魂在哭嚎。他抬头，只看见头顶那一片虚白正在急速缩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合拢，最终彻底消失。
黑暗吞噬了一切。
然后，光来了。
不是温暖的光，是金与黑交织的光。一束粗壮的金柱自深渊底部冲天而起，如同被钉死的龙脊，死死撑住上方不断塌陷的空间。可就在那金光周围，黑气如活物般缠绕、啃噬，一寸寸将光芒吞没。每一次黑气逼近，金光便黯淡一分，整个深渊随之震颤。
陌离重重摔落在一块悬浮的断石上，膝盖砸得生疼。他没管，立刻抬头环顾。
夜昭就在不远处，半跪在另一块浮石上，一只手死死抠着石缝，指节泛白。他脸色惨白，额角渗血，胸口那枚残命罗盘正发出刺眼的红光，指针疯转，几乎要炸开。
“还没死？”夜昭喘着气，声音沙哑。
陌离没答。他正盯着前方。
深渊中央，悬着一双眼睛。
巨大，猩红，瞳孔竖立如刀。它没有身体，就那么漂浮在金光与黑气的交汇处，缓缓眨动。每一次眨眼，空气都像被碾碎，发出沉闷的爆响。四周漂浮的残破祭器、断裂的青铜柱，全都微微震颤，铭文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石面流淌下来，散发出腐朽神血的气息。
“以心祭渊，万灵归寂。”陌离念出最近一根断柱上的字。那字迹还在蠕动，像是刚刻上去的。
他掌心突然发烫。
低头，那半枚梵星印正灼烧着，金光隐隐透出皮肉。他下意识摸了摸脚踝——血线已消失，但那股温热的牵引感，似乎还残留在血脉里。
脑海猛地一痛。
逆命之瞳自行开启。
视野瞬间被撕裂。无数画面炸开：云笙站在虚白中，指尖抚过他脸上的旧疤；她靠在他怀里，肩膀轻颤；她化作星光，消散前最后的低语：“我怕我舍不得斩。”
“你逃不掉……”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不是耳听，是魂响。万千亡魂叠在一起，冰冷、粘稠，像毒蛇钻进骨髓，“你们都该偿还……当年的债……今日的命……一个都别想逃。”
陌离咬牙，伸手按住太阳穴。痛得眼前发黑。
“操！”夜昭突然怒吼一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嘴角裂开，血流下来，眼神却清醒了些。
“别听它！”他冲陌离喊，“那是魔主残魂，专挑人心最软的地方下手！”
可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晃了晃。
他看见了什么？
——冥河深处，老龟的残魂浮现在眼前，浑身是伤，眼窝空洞。它张嘴，发出不属于它的声音：“你不配活着！你连命都是他给的！你只是个偷命的贼！”
夜昭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胸口的罗盘，那上面隐约浮现一行小字：**宿主寿命剩余：三十七年**。\
上一刻，还是四十七年。
他猛地抬头，看向陌离。
“你还想救谁？！”他突然咆哮，声音撕裂，“她都死了！云笙都化成灰了！你还站在这儿，想封印？想救世？这世界根本不值得！”
陌离缓缓站直。
他没看夜昭，目光仍停在那双猩红巨眼上。金光又退了一寸，黑气蔓延得更快了。
“必须封。”他说，声音很轻，却像铁钉砸进石头。
“为什么？！”夜昭冲他吼，“她不要你救！她宁愿死也不见你！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我怕我舍不得斩’——她怕的不是魔主，是你！是你这个变数！你这个执念！”
陌离终于转头看他。
那一眼，让夜昭心头一跳。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死死钉在心上。
“我不信命。”陌离说，“只信我心所向。”
“你心早被她带走了！”夜昭逼近一步，声音发抖，“你现在只是个壳，一个装着执念的空壳！你根本不是在救谁，你是在找一个能死在她面前的理由！”
话落，深渊中的巨眼猛然睁大。
黑气暴涨，如潮水般扑向金光。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浮石崩解，坠入下方无尽黑暗。空气里弥漫着远古诅咒的腥气，吸入一口，肺腑都像被锈刀刮过。
夜昭突然不动了。
他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恢复清明。可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短刀。
陌离察觉到了。
但他没动。
影遁发动的刹那，夜昭的身影已在陌离身后。刀尖抵上后心，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一点寒意。
“你也觉得我是错的？”陌离低声问。
“你救的从来不是人，是劫。”夜昭的声音在抖，“是你自己不肯放下的执念！你死了，什么都完了！可你要是活着……至少……至少我还……”
他没说完。
刀尖颤了颤。
陌离缓缓转身，动作很慢，仿佛怕惊到什么。他面对夜昭，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眼睛。
“那你杀我吧。”他说，“若这一刀能让你解脱。”
夜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陌离的脸——冷峻，苍白，左眼下那道细疤清晰可见。他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家伙正从冥河爬出来，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一颗星髓，像攥着命根子。
他想起老龟临死前说的话：“护好他。他不是祭品，是钥匙。”
他想起云笙消散前，陌离抱着那片虚空，一动不动的样子。
刀，终究没落。
夜昭踉跄后退一步，刀尖垂地，发出一声轻响。
“操……”他低骂一句，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就在这时，陌离掌心的梵星印突然大亮。
金光不受控地爆发，与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云笙星尘产生共鸣。点点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二人头顶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茧，勉强隔绝了魔主的精神侵蚀。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月下庭院，少年陌离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他刚被星坠碎片划伤左脸，血流不止。云笙蹲下来，手里拿着药膏，轻轻替他涂抹。她的手指很凉，动作很轻。
“疼吗？”她问。
陌离摇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云笙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只要你还想活，我就不会丢下你。”
少年猛地抬头，眼里有光。
画面消散。
陌离闭上眼。
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那丝因逆命之瞳而生的猩红，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静。
“我不是为命而战。”他低声说，像是说给夜昭，也像是说给自己，“是为她最后的温柔——不曾丢下我。”
夜昭怔住。
他看着陌离，忽然觉得这个人，从未如此清晰过。
不是什么神子，不是什么变数，只是一个曾被人温柔对待过一次，便用一生去追回那个瞬间的傻子。
“你打算怎么封？”他问，声音哑了。
陌离抬起手，掌心梵星印燃烧起来，金焰升腾，逐渐在头顶凝聚成一轮旋转的熔炉虚影。
“以身为容器。”他说，“启动梵星熔炉，吞噬魔气，重铸封印。”
“你疯了！”夜昭瞪眼，“那熔炉吞噬的是星辰之力，不是魔气！强行转化，你会被反噬成废人！”
“我知道。”陌离点头，“但这是唯一能压住它的办法。”
“那要是压不住呢？”
“那就一起死。”陌离说，语气平淡，像在说今晚吃什么。
夜昭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有点难看。
“行。”他说，“那你得等我一下。”
他抬手按住胸口罗盘，猛地催动。
“推演封印路径。”他咬牙，“给我一条能活路的道。”
罗盘轰然一震，裂纹瞬间加深。鲜血从他嘴角涌出，顺着下巴滴落。他的鬓角，一缕黑发迅速变白，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十年寿元，瞬间蒸发。
“路径出来了。”他喘着气，抬手指向金光与黑气交汇的某一点，“那里，是魔主残魂与封印的锚点。你进去，熔炉对准那点，才能彻底锁死它。”
陌离看着他斑白的鬓角，没说话。
夜昭咧嘴一笑：“看什么？老子帅得很。”
两人背对背站立。
一个准备赴死，一个拼尽全力续命。
深渊再次震颤。
巨眼怒睁，黑气如怒涛般卷起，疯狂冲击光茧。金光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时间不多了。”夜昭说。
陌离点头。
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梵星熔炉在头顶越转越快，金焰化作实质，照亮了整片深渊。那些漂浮的断柱、残器，全都映出淡淡的金边。
逆命之瞳开始崩解。
不是疼痛，是剥离。
记忆如风暴般炸开，环绕周身——
他看见自己跪在祭坛上，云笙一剑斩下命轨；\
他倒在雪地里，云笙蹲下替他擦血，然后转身离去；\
他站在天门前，云笙伸手，将他推下深渊。
所有画面，逆向旋转。
他知道，再过不久，他将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来。
可他守着一个念头，死死不放。
这时，怀中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他低头。
谢无咎留下的那枚玉佩，正发出微光。
玉面裂纹中，浮现出两行字：
**理缺则崩，情绝则亡。**
陌离怔住。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用力量去镇压，不是用命去填。\
封印不需要钥匙。\
需要的是“愿”。
是有人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被遗忘，哪怕被斩断，哪怕魂飞魄散。
就像云笙当年，愿意斩断命轨，只为让他活下去。
“原来……”他低声说，“这次换我断命。”
他缓缓起身。
梵星熔炉化作巨大的金轮，悬于头顶，缓缓旋转。金光与黑气开始被强行吸入，形成一道漩涡。深渊中央的巨眼发出无声的怒吼，拼命挣扎，可那金光漩涡越转越快，将它一点点拉扯进去。
陌离一步步走向漩涡中心。
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夜昭跪在浮石上，仰头望着他，满脸是血，却咧着嘴笑。
陌离的嘴唇动了动。
没声音。
但夜昭读懂了。
**活下去。**
下一瞬，他的身影彻底被金光吞没。
漩涡猛然收缩。
轰——
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金光炸开，又瞬间收回。黑气被尽数吞噬，巨眼彻底闭合，残魂湮灭。深渊裂口开始缓缓闭合，碎石归位，断柱沉落，一切归于寂静。
天地，归寂。
夜昭瘫坐在浮石上，浑身脱力。
忽然，半空中，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他伸手接住。
是那半枚梵星印。
已冷却，无光，像一块普通的金属片。
他低头看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边缘。
忽然，他笑了，笑出泪来。
“这一次……”他喃喃道，“不是我被丢下了。”
远处，虚空微微震颤。
一道极细的光痕悄然延伸，如同呼吸般起伏。它没有铭文，没有因果丝缠绕，却带着一丝微弱却清晰的脉动。
像是某种新的命轨，正在悄然编织。
镜头拉远。
星渊表面恢复平静，漆黑如镜。
唯有一缕金丝，缠绕在一根断裂的青铜柱上，缓缓跳动，如同心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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