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血线缠上脚踝的瞬间，陌离没动。
那根细如发丝的红线嵌进皮肉，不痛，也不冷。反而像一缕温热的呼吸，顺着血脉往上爬，直抵心口。掌心那半枚梵星印猛地一烫，像是被点燃了，灼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他低头看着那根血线，轻轻抬手，指尖顺着它往上摸——冰凉、滑腻，像蛇蜕下的皮，却又带着活物般的脉动。
“别碰！”夜昭突然冲过来，一把打掉他的手，“那是命线！不是绳子！”
陌离没看他。
他盯着那根血线，眼神有点空。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它在拉我。”他说。
“我知道它在拉你！”夜昭声音都变了，“它想把你拖进星渊底层！那里是命轨坟场，进去的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老龟死前说过，情入者死，理守者亡——你听不懂吗？”
陌离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淡，却让夜昭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个眼神。每次陌离决定去送死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云笙的命在重组。”陌离说，“她在下面。”
“她”字出口的刹那，四周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
心渊深处，风停了。飘浮的因果丝不再摇晃，连残魂的低语也戛然而止。只有那根血线，还在缓缓收紧，像有生命一样，牵引着他往前走一步。
夜昭咬牙，猛地扑上去抱住他腰，“你清醒一点！她当年亲手斩断命轨，把你从宿命中剔除，现在又弄出个命轨重组——这是陷阱！是钩子！她根本不想见你！”
陌离站着，没挣扎。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里，黑雾翻涌，裂开一道向下倾斜的虚空甬道，像是巨兽张开的喉咙。
“她不想见我。”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可她还是留了这根线。”
夜昭愣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抱不住这个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觉醒逆命之瞳，还是从他第一次喊出云笙的名字？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听劝的陌离了。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冷笑，“好啊。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但我告诉你，我不会陪你下去。”
陌离没答话，抬脚就走。
血线一紧，他整个人被往前带了一步。脚踩在因果丝上，“崩”的一声，碎了一地记忆残片。
画面一闪：月下庭院，白衣少女背对他站着，长发垂落，肩头微微颤抖。她手里握着一把银光流转的剑，剑尖滴血。一缕红线从她心头抽出，断在风里。
陌离脚步一顿。
逆命之瞳剧烈跳动，视野中浮现出三道红色预警线——一条指向脚下虚空，一条锁定血线源头，第三条……直指他自己心脏。
【危险：宿命反噬】\
【预判失败：无法规避】\
【代价：记忆永久性崩解】
他闭眼，再睁时，瞳孔深处已染上一丝猩红。
“警告无效。”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那双眼睛。
然后他迈步，走入虚空甬道。
夜昭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咔咔响。他知道，再等下去，陌离就真的没了。
“操！”他骂了一声，抬手往自己胸口一拍，硬生生震出一口血，喷在掌心残命罗盘上。
罗盘嗡鸣，裂开一道细缝。
他咬牙，跟着跳了进去。
——
甬道内，无光。
只有血线在发光，像一条活蛇贴着虚空游动，牵引着陌离不断下坠。四周漆黑如墨，偶尔闪过几缕断裂的命轨残影——有婴儿啼哭，有战鼓轰鸣，有临终呢喃，全都支离破碎，听不真切。
陌离不看那些。
他只盯着前方那点微弱的血光，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落下，脚底都会炸开一片记忆碎片。
他看见自己跪在祭坛上，双手被铁链锁住，胸口烙下梵星印，云笙站在对面，一剑斩下。\
他看见自己倒在雪地里，浑身是伤，云笙蹲下来，替他擦去脸上的血，然后转身离去。\
他看见自己站在九重天门前，浑身是血，云笙伸手，将他推下深渊。
每一次画面闪现，逆命之瞳就抽搐一次，太阳穴突突跳，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
但他没停。
直到脚下触到实地。
星渊底层，到了。
这里不像心渊，没有残碑，没有梵星印，也没有飘浮的因果丝。只有一扇门。
巨门通体漆黑，高千丈，宽百丈，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全是同四个字，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情入者死。**
风吹不进，光透不过，连声音都被吞没。陌离站在这扇门前，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血线从他脚踝延伸出去，直接没入门缝。
他伸手，想去推门。
“别碰！”夜昭终于追上来，一把抓住他手腕，“你疯了吗？这门是用命织的！每一道纹路都是一个为情赴死的人！你推开它，就得填一个命进去！”
陌离看着他，“那你松手。”
夜昭没松。
他瞪着陌离，眼里有怒，有急，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怕。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一句解释？一个道歉？还是她亲口说一句‘我后悔了’？”
陌离沉默。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夜昭肩上。
“你救过我两次。”他说，“冥河取星髓，心渊破封印。我欠你两条命。”
夜昭心头一紧，“你干什么……”
“这次，我自己进去。”陌离说，“你不该陪我走到这一步。”
说完，他猛地发力，甩开夜昭的手，转身就推开了门。
“轰——”
巨门开启，无声无息。
门后没有空间，没有光，只有一片虚白。像一张空白的命纸，等着被书写。
陌离一步踏了进去。
夜昭冲到门口，想追，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狠狠弹开，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抬头，只能看见门缝里最后一点身影消失。
然后，门缓缓合上。
——
虚白之中，时间没了概念。
陌离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前方空气微微波动，一个人影浮现。
云笙。
她穿着那件由未结之缘织就的无妄之衣，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像月下寒潭，照不出任何波澜。
她站在三丈外，静静地看着他。
陌离看着她，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
太久没见了。久到他几乎忘了她长什么样，却又在看见她的瞬间，把每一寸轮廓都认得清清楚楚。
“你来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风拂过弦。
陌离点头。
“明知是死局，还来？”
他又点头。
云笙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掌心那半枚梵星印上，眼神微微一颤，快得几乎看不见。
“你脚上的血线，是我最后一点命源。”她说，“我本想让它引你远离此地。可你……还是顺着它来了。”
陌离没说话。
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云笙没退。
他又走一步。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距。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极淡的香气，像是月下初绽的昙花，一瞬即逝，却让人记一辈子。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什么为什么？”
“那年月下，你转身前，眼里有泪。”他盯着她，“你为什么哭？”
云笙沉默。
良久，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左眼下方——那里有一道极细的旧疤，是他十二岁那年被星坠碎片划伤的。
“你还记得这个伤？”她问。
陌离点头。
“我给你涂过药。”她说，“你疼得发抖，却一声不吭。我说，你这么倔，以后会吃很多苦。你说，只要能再见我一面，苦都值得。”
陌离呼吸一滞。
这段记忆，他从未想起过。可此刻听她提起，竟觉得无比真实。
“后来呢？”他问。
“后来……”云笙收回手，眼神冷了下来，“我斩了命轨，抹了因果。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痛了。”
“可我更痛。”陌离说。
云笙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有金光流转，星轨浮现——她启动了宿命斩的前兆。
“走。”她说，“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陌离往前一步，直接撞进她怀里。
云笙身体一僵。
她没推开他。
他抱着她，手紧紧扣住她后背，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你说我入情者死。”他把脸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可我已经死了。从你斩断命轨那天起，我就死了。我只是……不肯闭眼。”
云笙没动。
她只是站着，任他抱着。
可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放开。”她低声说。
陌离不放。
“我叫你放开！”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口，将他震退数步。
陌离踉跄站定，嘴角渗出血丝。
云笙站在原地，呼吸有些乱。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推过他的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你不该来。”她说，声音有点抖，“我不值得。”
“你值得。”陌离抹掉血，又往前走，“你值得我死一万次。”
“住口！”她厉喝，星轨骤然凝聚，宿命斩即将出手。
可就在剑意成型的刹那，她忽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撑地面，一口血喷了出来。
陌离冲上前，一把扶住她。
“你怎么了？”
云笙抬手推开他，却没推开。她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手指死死抠着地面。
“命轨重组……反噬。”她咬牙，“我撑不了多久。”
陌离看着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设局诱他来死。她是知道自己要消散，才用最后命源引他来见最后一面。
“所以……”他声音发紧，“你是要死了？”
云笙没答。
她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终于有了温度。
“陌离。”她轻声叫他名字，“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他摇头。
“陌路之离。”她说，“我希望你忘了我，走上陌生的路，远离这场劫。可你偏偏……一路寻来。”
陌离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
“我找你，不是为了问为什么。”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我找到你了。”
云笙眼眶忽然红了。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向他心口，想把他击退。
可这一掌，轻得像羽毛。
陌离没退。
他反而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错。
云笙闭眼，睫毛轻颤。
“别碰我……”她低声说，却不躲。
陌离没说话。
他只是抬手，轻轻抚过她脸颊，指尖擦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
然后，他吻了下去。
很轻，很短。
像一片雪落在唇上，转瞬即化。
云笙猛地睁眼，瞳孔骤缩。
陌离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这一下。”他说，“是我欠你的。”
云笙没动。
她只是坐在地上，手还撑着地面，脸上却滚下一行泪。
“你毁了我。”她低声说。
“我知道。”他说，“我一直在毁你。”
虚白开始崩塌。
四周浮现无数裂痕，像是玻璃被打碎。远处传来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
“门要关了。”云笙挣扎着站起来，“你走。”
“我不走。”
“你必须走！”她怒吼，抬手凝聚最后一道星轨，“再不走，我会亲手斩了你！”
陌离站着，不动。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
“你下不了手。”他说，“因为你早就……舍不得了。”
云笙颤抖着举起手，星轨凝聚，却始终无法落下。
最终，她手一松，星轨溃散。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捂住脸，肩膀微微发抖。
陌离走过去，蹲下，轻轻抱住她。
“让我陪你到最后。”他说。
云笙靠在他怀里，没说话。
虚白彻底碎裂。
最后一刻，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年我转身，是因为……我怕我舍不得斩。”
然后，她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他怀中。
陌离抱着那片虚空，一动不动。
直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夜昭站在废墟边缘，喘着粗气，满脸是血。
“她……走了？”他问。
陌离没回头。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那半枚梵星印，正与云笙消散的星光遥遥呼应，缓缓旋转，仿佛在等待另一半的归来。
就在这时——
地面震动。
巨门轰然倒塌，露出其后无尽深渊。一道金光自底冲出，直射苍穹。
夜昭脸色大变，“不好！星渊底层封印破了！九幽魔主的气息……在上升！”
陌离终于起身，转身看向深渊。
金光之中，一缕黑气缓缓升起，带着滔天恨意。
夜昭冲到他身边，“现在怎么办？”
陌离看着那道黑气，缓缓握紧掌心梵星印。
“先救人。”他说，“再杀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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