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黑雾退开，像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口子。
心渊深处，地面由断裂的因果丝织成，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细微的“崩”声，像是踩在枯骨上。空中百丈梵星印缓缓旋转，金光如雨洒落，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地——陌离站在一边，左眼逆命之瞳微微发烫，掌心那半枚印记正与对面遥遥呼应；谢无咎立于另一侧，天律锁链残片缠绕右臂，金色纹路在皮肤下游走，像活蛇啃噬血肉。
他们相距不过十步。
可这十步，像是隔了一生。
陌离没动。他盯着谢无咎，眼神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恨，只有一种沉到骨子里的疲惫。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角，露出腰间一道早已结痂的旧伤——那是三年前被天律锁链贯穿留下的。
“若你是我……”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还会追杀我吗？”
话音落，四周残魂齐声低诵：“情理不共存……唯死证真身。”声音空灵，却压得人胸口发闷。
谢无咎没回答。
他站着，像一尊冰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正有东西在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肺叶像是被铁钳夹住，越收越紧。掌心的梵星印越来越烫，烫得他整条手臂都在抖。
他咬牙，强行压下那股躁动。
“我是秩序之子。”他说，语气冷硬如铁，“变数必须斩。”
陌离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苦。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秩序？”他往前踏了一步，脚下因果丝断裂，记忆碎片猛地炸开——
画面一闪：密室之中，两具孩童躯体并排躺在祭坛上，血脉相连，脐带般缠绕着一根泛金的线。一个穿黑袍的老者举起刀，刀锋落下，线断。两个孩子同时惨叫，一个哭喊挣扎，一个死死咬唇不出声。可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痛到了极处，反而麻木。
画面碎。
陌离喘了口气，嘴角渗出血丝。他抬手抹掉，指尖沾红。
“你记得吗？”他问，“我们本来是一体的。”
谢无咎后退半步，瞳孔骤缩。
“胡言乱语。”他低喝，声音却不像刚才那么稳了。
就在这时，掌心梵星印突然剧烈震动。天律锁链残片仿佛感应到威胁，猛地暴动，金光倒灌入体，顺着血脉冲向心脏。
谢无咎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一口血喷出来，溅在地面上，焦黑一片。
残魂低语更响：“理镇情灭，双生断契……”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指节发白。
“闭嘴。”他冷冷道，是对残魂，也是对自己体内那股不受控的东西。
陌离没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谢无咎在挣扎。不是对他的杀意动摇，而是对自己存在的动摇。
“你每次追杀我，心里都像缺了一块，对吧？”陌离低声说，“不是因为你恨我。是因为你认出了我。”
谢无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住口。”
“你不敢看我的脸太久。”陌离又往前一步，“因为你会想起什么。哪怕只是一瞬。”
“我说了——住口！”谢无咎厉喝，声音劈裂空气。
他抬手，催动无咎之眼。
紫光自瞳中炸出，直射陌离眉心，欲解析其命格本质。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看破虚妄，直视本源。
可就在那紫光触及陌离刹那，无咎之眼突然反噬。
眼前景象扭曲，记忆翻涌——
寒冬，庭院积雪。
一个小男孩蜷缩墙角，浑身是伤，衣衫单薄，嘴唇发紫。他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一具冻僵的尸体。
脚步声响起。
另一个白衣男孩走来，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糕，轻轻放在他手里。
“吃吧。”他说，声音很轻，“娘刚蒸的。”
受伤的男孩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可眼神不同——柔软，带着光。
他低头，咬了一口糕，热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然后，他笑了。
那是谢无咎此生唯一一次笑。
记忆一闪即逝。
“轰——”他脑中炸开，整个人踉跄后退，撞上一块残碑，喉头一甜，再吐一口血。
“这……不可能……”他喃喃，“我从未……从未有过这种记忆……”
可那笑容太真，真得像刻进骨髓。
他捂着头，指甲抠进太阳穴，想把那画面挖出去。
“那是你。”陌离站在原地，声音平静，“小时候，你被关在密室，每天挨打。我偷偷溜进去，给你送吃的。有一次被发现了，他们把我吊起来抽，三天没给水喝。”
谢无咎抬头，眼神混乱。
“你……在骗我。”
“骗你？”陌离冷笑，“你真以为那些长老养你是为护道？他们是把你当容器，把‘理’从我身上剥离，塞进你身体里。而我，就成了必须被清除的‘变数’。”
他一步步走近。
“你追杀我，不是为了秩序。是因为你忘了我是谁，可你的身体还记得。”
谢无咎猛地站起，眼中紫光暴涨。
“够了！”他嘶吼，“我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情感！秩序高于一切！个体牺牲换万世太平，这才是天道！”
“天道？”陌离停下脚步，直视他，“谁定的天道？那些把你当成工具的长老？还是那个连自己孩子都敢杀的星骸殿主？”
“闭嘴！”谢无咎怒吼，咬破舌尖，以血引契，催动星律共鸣。
虚空撕裂。
三道身影浮现——左长老披星袍，手持律杖，面无表情；右长老眼窝深陷，指尖缠绕命丝；中长老拄杖而立，周身浮现金色符文。
三人目光冰冷，齐声喝道：“斩变数者！”
星律锁链交织成网，封锁四方空间。因果之力凝聚，天地色变。
左长老抬手，九颗星辰虚影当空砸落，带着毁灭气息。
右长老结印，命锢印直锁陌离逆命之瞳，欲废其预判之能。
中长老双手合十，因果绞成型，如巨蟒扑来，要将陌离钉死原地。
杀机滔天。
陌离却没退。
他站在原地，左眼逆命之瞳全开，三道红色预警线清晰浮现——一条指向星坠轨迹，一条锁定命锢印核心，一条直指因果绞命门。
他不做闪避。
反而踏前一步，迎着星坠而上。
掌心梵星印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血肉翻卷，一道漆黑剑影缓缓抽出。剑身无光，却让四周空气凝滞，连飘浮的残魂都在颤抖。
剑铭二字：断命。
残命剑意，首次全面觉醒。
他抬剑，剑尖指向苍穹。
“嗡——”一声轻鸣，剑气凝聚，如潮涌。
第一斩，反手劈出！
剑气撕裂长空，迎向九颗星坠虚影。刹那间，星光崩碎，余波横扫，左长老残念哀嚎一声，身形溃散，化作星尘。
第二斩，横扫！
剑痕精准命中命锢印核心，右长老瞳孔猛缩，还没来得及反应，残影已被剑气绞碎。
第三斩，直刺！
剑尖穿透因果绞命门，中长老闷哼一声，身形剧烈波动，几乎要消散。
“怎么可能……”他嘶声道，“这剑意……不属于这一世……”
陌离不答。
他收剑，剑影缓缓没入掌心，血肉闭合，只留下一道新伤。
三道残念尚未彻底湮灭，正欲重组。
谢无咎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陌离，看着那把从血肉中抽出的剑，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碎因果丝，每一步都震得他心口发疼。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比陌离强。
是他一直在压制自己。
压制那份与生俱来的共鸣，压制那点不该有的柔软，压制那个曾笑着接过糕点的自己。
“所以……”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你才是完整的？”
陌离停在他面前，三步之距。
“我不是完整。”他说，“我是被撕开的那一半。而你，是被强行缝上去的壳。”
谢无咎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紫光已熄。他缓缓抬起手，掌心那半枚梵星印微微发亮，不再抗拒。
“若我放你走……”他问，“你会回头吗？”
陌离沉默片刻。
“不会。”他说，“我要去找云笙。我要问她，为什么那年月下，她转身前，眼里有泪。”
谢无咎点头。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松开天律锁链残片，任其落地。
他解开盘在手臂上的金纹，任其消散。
他站直身体，不再压抑体内那股躁动。
下一瞬，他竟主动踏前一步，迎向陌离手中长剑。
陌离瞳孔一缩。
“你——”
谢无咎没停。
他走到剑尖前，低头，看着那漆黑的剑刃。
“刺。”他说。
“你说什么？”
“刺穿我。”他抬头，直视陌离眼睛，“用你的剑。让我也……感受一次真实。”
陌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你疯了？”
“我没疯。”谢无咎声音很轻，“我只是……不想再当‘无咎’了。这个名字，是他们给我的。可我有名字。我叫……谢无咎，但我也曾是……陌离。”
他伸手，轻轻按在剑尖上。
“来。”
陌离盯着他，眼神剧烈波动。
然后，他闭眼，手腕一送。
剑尖刺入谢无咎肩胛，鲜血喷出，染红衣襟。
可谢无咎没动。没有闪避，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皱眉。他只是站着，任剑穿身，任血流淌。
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忽然笑了。
“原来……痛是这样的。”他喃喃，“我一直以为，心是不会痛的。”
陌离猛地抽剑，后退一步。
谢无咎踉跄一下，单膝跪地，手撑地面，血顺着指尖滴落，渗入因果丝中，瞬间烧出一个个小洞。
“你到底想干什么？”陌离声音发紧。
谢无咎抬头，嘴角带血，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值得被救。”他低声说，“就像你当年给我送糕一样。”
陌离怔住。
风静了。
金光缓缓黯淡，完整梵星印开始龟裂，一道道裂缝蔓延，最终“哗啦”一声，碎成无数流星，四散而去。
谢无咎撑着地面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向陌离。
玉佩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咎”字，背面空白。
“拿去。”他说。
陌离没接。
“这是什么？”
“我的命牌。”谢无咎苦笑，“他们说我是无咎之体，可我知道……我不是无咎。我只是不敢做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下次见面，我可能还会追杀你。但那一刻……我会记得今天。”
说完，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黑雾深处。
背影孤寂，肩胛伤口不断渗血，可他没回头。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
陌离站在原地，掌心空荡。
良久，他缓缓伸手，接过那枚玉佩。
冰冷，沉重。
像托着一段被掩埋的人生。
远处，夜昭从阴影中走出，脸色凝重。
“出事了。”他说。
陌离回头。
“九幽魔域异动，冥河翻涌，老龟的魂在哭。”夜昭声音发紧，“残命罗盘指向一个地方——星渊底层，有一道命轨正在重组。”
陌离眼神一凛。
“是谁？”
夜昭抬头，目光穿过层层黑雾，仿佛能看到极深处。
“云笙。”他说，“她的命，正在回来。”
陌离握紧玉佩，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咔”。
他猛然回头。
心渊最深处，那具白衣石像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眼。她指尖那滴血凝成的银针，此刻寸寸碎裂，化作点点星光。
可就在最后一粒星尘落地前，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悄然延伸，无声无息，缠上了陌离的脚踝。
冰凉。
像蛇。
陌离低头，看见那血线缓缓收紧，嵌入皮肉，却不痛。
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这样被牵住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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