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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刃封心

暗河传:悠河

血月的光从岩顶裂缝斜劈下来,像一柄锈红的刀,横在云悠脚前。

她停住。足尖离那道光,只差半寸。地面星轨在她脚下微微发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连光芒也怕惊扰这一刻的寂静。

苏昌河还跪着。掌心骨刺插进星图纹路,血顺着青白线条蔓延,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虫,在地面爬行。他头低垂,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可云悠知道他在看她——从她踏入殿门那一刻起,他的呼吸就变了,浅、急、带着兽类般的警觉。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手,指尖轻触眉心。

那里有一道细痕,淡得几乎看不见,是预梦通灵的代价。每一次窥见未来,都像有人拿冰锥往脑子里凿一下。此刻那地方正突突跳着,疼得她太阳穴发胀。她能感觉到,下一幕画面正在成形:苏昌河倒下,她跪在他身侧,伸手去捂他胸口的血窟窿,可血是从她自己眼里流出来的。

她闭了闭眼,把幻象压下去。

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下,足尖踏进了血月的光里。霜气自她脚底漫开,沿着星轨冻结出一圈细碎冰晶。她又走一步,再一步。距离缩短,空气中那股血腥味更浓了,混着暗河之血的焦糊气,还有他身上熟悉的、被火灼烧过的布料味道。

她终于站在他面前。

低头看他。

他猛地抬头。

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有黑焰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撞,想撕开皮囊冲出来。他盯着她,嘴唇微张,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不是人声,是困兽濒死时的嘶鸣。

“别碰我。”他嗓音撕裂,像砂纸裹着铁片,“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他抬手,骨刺横指她咽喉,尖端离她皮肤只有一线之隔。

云悠没动。

也没后退。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像寒潭底的石。然后,她抬起手,慢慢伸向他的脸。

他暴退三步,骨刺划地,火星四溅。

“你每世都杀我?”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沫的腥气,“七百阳寿,换七次弑爱?这就是你说的‘守护’?”

他笑了一声,嘴角扭曲,眼角崩出一道细血线。

“我信你十年,等你七年,追你三千里,就为了听你说一句‘对不起,这是唯一的办法’?”

云悠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微微发颤。

她没否认。

也不能否认。

她只是轻轻放下手,转而抚上自己心口。那里,衣襟下压着一枚玉片,是她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玉上刻着八个字:“命劫双生,泪尽封河。”

她闭了闭眼。

一滴泪,无声滑出眼角。

还没落到脸颊,就在空中凝成冰珠,晶莹剔透,悬停半空。下一瞬,它砸落地面,炸开成环形冰镜。

镜面波动,浮现幻影。

十二岁的云悠坐在寒潭边,发丝湿漉漉贴着肩。她梦见自己站在祠堂废墟里,苏昌河倒在血泊中,白衣碎成片片雪,伸手唤她名字。她跑过去,跪下,抱他,可他身体一寸寸化为灰烬,从她怀里漏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梦到他死。

也是第一次,她哭着醒来,指甲抠进掌心,发誓绝不让梦成真。

画面流转。

第一世,他被暗河反噬,双目赤红,持剑屠尽族老。她站在殿心,抬手落泪,泪化冰刃,刺入他心口。他倒下前,还在笑,说:“云悠,你终于动手了。”

第四世,暴雨倾盆,他失控焚城,火浪吞天。她冒雨冲进火海,扑到他背上,抱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哭着说:“停下,求你停下。”他回头,眼中有她,也有焚世的黑焰。她落泪,泪水渗入他眉心,封印启动,他七窍流血,死在她怀里。

第七世,雪山之巅,他已成魔,周身黑焰如龙缠绕。她徒步登顶,赤足踏雪,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他冷笑:“你还敢来?”她不答,只抬手,一滴泪落上他手背。冰封瞬间蔓延,将他全身冻住。她靠在他胸前,低声说:“对不起,这是唯一的办法。”然后,整座雪山崩塌,将他永远埋葬。

每一世,她都杀了他。

每一世,她都在他失控前动手。

因为她知道——若不杀他,他会永堕暗河,成为吞噬天地的灾劫。

而她,是唯一能终结他的人。

冰镜碎了。

碎片如雨落下,映出无数个她跪在他尸体旁的画面。

苏昌河站着,一动不动。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盯着那些碎片,眼神从愤怒,到震惊,再到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所以……”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人,是灾?你不是爱人,是刽子手?”

云悠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你是我的命。”

她抬眼看他,目光穿透血丝与黑焰,直抵他灵魂深处。

“可若你失控,这命就会变成劫。我不杀你,天地会毁。我杀你,至少……还能再见你下一世。”

“放屁!”他猛然暴起,骨刺挥出,直斩她咽喉。

风声凌厉。

可云悠没躲。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点他手腕经脉。一缕寒气溢出,瞬间凝成冰刃,反锁其脉门。他手臂一僵,骨刺停在她喉前三寸,再难前进一分。

她看着他,眼神没有恨,没有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痛。

“你不明白。”她说,“暗河之力一旦彻底暴走,会撕裂命格,倒灌人间。百城成墟,万民化灰。而你,会清醒地活着,看着一切毁灭,却无力阻止。”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我每杀你一次,折寿十年。七世轮回,我已耗尽七百阳寿。可只要能把你拉回来,我愿意再死七次。”

苏昌河浑身一震。

他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

不是那个总在寒潭边静坐的少女,不是那个总在梦醒后默默流泪的女子。而是那个一次次亲手终结他生命,只为不让世界崩塌的守护者。

他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一声轻笑。

“疼一点,才记得住呢\~”

沈眠的声音,像银铃碎雪,从虚空中飘来。

星图边缘,忽然浮现出淡紫色的蛛丝,细细密密,缠上地面纹路。蚀梦线,来了。

苏昌河眼神一滞,瞳孔骤缩。他看见母亲的脸浮现在空中,满脸是血,指着他说:“昌河,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非得回来送死?”

他咬牙,想甩头挣脱,可幻象越来越清晰。父亲跪在祠堂,割腕献祭,回头看他,眼神悲悯:“孩子,你本不该活。”

“不……”他低吼,额头青筋暴起,暗河之血开始沸腾。

云悠猛地转身,望向殿门。

她知道沈眠的手段——蚀梦蛊会放大人心最痛的记忆,让人在幻境中自我焚毁。

不能再等了。

她回身,抬手抹去眼角第二滴泪。

泪珠未落,已被她指尖寒气包裹,凝成一颗冰晶。她一步上前,不等苏昌河反应,抬手按入他心口命缚符文。

“嗤——”

一声轻响,像是热铁入水。

符文骤亮,继而转为冰蓝,层层叠叠的封印纹路自心口蔓延,覆盖全身。他体内的暗河之血被强行压制,黑焰从皮肤下退去,瞳孔中的血丝迅速消散。

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云悠扶住他肩膀,指尖触到他后颈的冷汗。

她俯身,在他耳边,极轻地说:

“信我……哪怕一次。”

他抬头看她。

眼神涣散,意识已经开始下沉。

就在这最后一瞬,他看见她唇瓣微启,无声说出一句话。

——“下一世,换我赴死。”

那一瞬间,他心头像被重锤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痛,不是恨,而是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伸手抓住她,可手指刚动,全身力气就被抽空。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

云悠接住他,将他轻轻放平在地。

星图熄灭。所有光芒归于沉寂。

唯余血月,仍照在她身上。

她跪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良久,才抬手,轻轻抚过他眉心,指尖沾上一点干涸的血。

她没哭。

可眼角,有一道极细的血线,顺着脸颊滑下。

那是守护者的泪血——每动一次情,折寿三年;每落一滴泪,折寿十年;若以泪封命,则血脉枯竭,魂将不全。

她已快到尽头。

远处,半页《苏氏残谱》静静躺在星轨交汇处。原本斑驳的墨迹,忽然开始流动,如同活物般重组。片刻后,清晰二字浮现——

**逆命**

与此同时,一只细小黑虫,形如蛛蚁,正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足底。虫身泛着淡紫微光,腹部有环状纹路,正是沈眠的“梦魇蛊”。

它钻进她鞋底裂缝,隐没不见。

云悠似有所觉,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眼。

可她没动。

只是缓缓站起身,将苏昌河的骨刺从他掌心取出,用衣袖包好,收进怀中。

然后,她抬头望向殿门。

夜风穿堂而过,吹起她染尘的衣角。

她一步步走向黑暗,背影孤寂如剪影。

身后,只剩一人昏睡,一纸残谱,一地血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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