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曲江池畔的宴饮正酣。
暖风和煦,拂得池面波光粼粼,堤上的柳丝垂落如绿烟,漫天飘飞的柳絮沾了酒香,洋洋洒洒落在流觞亭的雕栏玉砌间。亭内宴开数席,青瓷酒盏错落,玉盘珍馐罗列,才子名士们高谈阔论,吟诗作赋,满座皆是清谈雅韵。
柳清欢却立在亭边的雕栏旁,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身姿窈窕,裙摆上绣着几枝疏淡的兰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她手中拈着一枝新绽的海棠,嫣红的花瓣映着她莹白如玉的脸庞,更衬得她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横波。身后的喧嚣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薄雾,她充耳不闻,眸光只淡淡落在池面的浮藻上,看那些青碧的藻丝随波轻漾,自在悠然。
她是长安第一美人,又是柳太傅的嫡女,将门风骨与文人雅致在她身上融成一抹独特的风华。这般场合里,她向来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多少王孙公子盼着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可她偏生不爱凑那热闹,只愿寻个清静处,看风拂春水,听莺啼柳岸。
忽闻池对岸的水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几声“谢世子好文采”的赞叹,清越的声音穿破了亭内的喧嚣,落入柳清欢耳中。
她循着声音抬眸望去,便见一抹玄色劲装的身影卓然立在水榭中央。那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身姿挺拔如苍松,腰间束着玉带,佩着一柄嵌了蓝宝石的长剑,剑穗上的流苏随风轻摆,飒爽不凡。他眉宇间既有少年将军的英气,仿佛眉间凝着边关的风沙与狼烟,又藏着几分文人雅士的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俊逸。
正是谢国公府世子,有名的少年将军谢晏。
他方自边关回京述职。两年戍守,三次击退北狄的进犯,边境因他而得享安宁,此番凯旋,即便圣上亦要亲自予以嘉奖。恰逢这场曲江宴,他本无意参与,却在几位交好的友人软磨硬泡之下,终究被拉来凑趣。此刻,他手中轻握一卷诗笺,正与身旁的人品评诗句。他声音清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如溪水潺潺流淌,惹得周围众人连连喝彩。微风拂过,轻扬起他墨色的发带,也将亭外的柳絮吹得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间落在他的肩头,为他那本就清逸的身姿,凭添了几分悠然出尘之感。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晏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池面的风仿佛都停了。他见惯了边关的大漠孤烟、金戈铁马,眼底本是一片凛冽的寒,此刻却因这一瞥,漫进了几分春水的柔。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亭边立着的月白身影,映着她手中的海棠,映着她眼底的淡然,竟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而柳清欢也未曾想,世间竟有这般人物,能将金戈铁马的锐气与诗酒风流的雅致,融得这般恰到好处。她见过的世家公子,要么是满身书卷气的文弱,要么是耽于享乐的纨绔,从未有人如他这般,既有武将的刚毅,又有文人的风骨。一时之间,她竟看得微微失神。
身旁的其他小姐悄然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随后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伴着一抹低笑声:“那位便是谢世子。听说他在边关镇守两年,屡建奇功,如今凯旋回京,可谓风光无两。你看他这般气度,当真担得起‘长安第一少年郎’的美誉。”
柳清欢这才收回目光,指尖的海棠花瓣微微颤动,染上了几分暖意。恰在此时,谢晏迈步走下水榭,沿着九曲回廊的石桥缓步而来。玄色的衣袍拂过石桥的雕栏,步履从容,目光却自始至终落在她的身上。
路过她身侧时,他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如泉,带着几分山野松风的气息:“柳小姐。”
柳清欢心头一跳,像是有只小鹿撞了撞心口。她忙敛衽一礼,动作端庄娴雅,声音轻柔却不卑不亢:“谢世子。”
话音刚落,一阵风忽的卷过亭台,吹落了她鬓边的珠花。那枚珍珠嵌宝簪本就绾得松,此刻竟直直坠下,眼看就要落入池中。
谢晏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接住了那枚簪子。他捏着簪柄,递到她面前,指尖不经意间与她的指腹相触。
两人皆是一怔。
他的指尖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砺,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感微凉而坚实;她的指尖却如江南春水般细腻,带着海棠花瓣的清香,柔软温润。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交织,仿佛一道电流掠过,让两人的心头都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多谢。”柳清欢连忙接过珠簪,指尖微微发烫,脸颊泛起一抹淡红,像是染上了胭脂的色泽。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眸,转身便欲走。
身后忽然传来谢晏的声音,透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清清朗朗地飘在风里,像一抹拨不开的影子:“柳小姐方才看的是池中游鱼?还是……看我?”他的语气轻巧,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仿佛不经意间抛出的一枚石子,激起了空气中细微的涟漪。
柳清欢的脚步倏地一顿。
她背对着他,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笑意。亭内的喧嚣仿佛又远了些,耳边只剩下风拂柳絮的轻响,还有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轻咬下唇,未曾回首,只将手中那枝嫣红的海棠轻轻一掷,抛向身后。那一抹嫣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似是她此刻心中的波澜,无声却炽烈。
那枝海棠在空中翩然掠过,划出一道流畅而优美的弧线,伴随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雅花香,最终轻巧地坠入谢晏摊开的掌心,仿佛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邂逅。
风吹过,柳絮纷飞如雪,落在两人的肩头,落在曲江池的春水上。池水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极了此刻,两人心头悄然泛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