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柳清欢的马车才缓缓驶入柳府大门。
侍女扶着她下车,指尖刚触到门廊的朱红栏杆,便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那是白日里与谢晏指尖相触时,他掌心的薄茧带来的粗砺质感。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耳尖倏地漫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脚步都慢了几分。
刚踏入正厅,柳太傅便将手中展开的书卷轻轻合上,抬眸看向她。那目光温润而深邃,其中隐隐藏着一抹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今日去曲江宴,可还尽兴?”他语调平缓,却带着点拨人心的力量,字句间像是铺开了一幅画,只待她落笔添彩。
柳清欢心头一跳,忙敛衽行礼,声音轻得像羽毛:“劳父亲挂心,一切都好。”
“哦?”柳太傅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方才谢国公府的人遣人来送了东西,说是今日你遗落的。”他指了指案上的一个锦盒,“打开瞧瞧?”
柳清欢走过去,指尖微微发颤地掀开锦盒。里面不是别的,正是那日曲江池畔,她抛给谢晏的那枝海棠。不过一日光景,花瓣竟依旧嫣红,仿佛还带着那日的暖风与酒香。
“这海棠……”她低低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怔忪。
她匆匆辞别父亲,提着裙摆往自己的院落跑去。晚风拂过廊下的芭蕉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一旁的贴身侍女青禾瞧着小姐的神情,忍不住抬手掩唇轻笑,声音软糯地打趣道:“小姐今日回府时,一路上都在发呆,指尖还无意识地捻着帕子转个不停。这般模样,莫不是……对谢世子动了心?”她故意拖长尾音,眼里满是促狭与好奇。
此话一出,柳清欢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如同天边的晚霞般炽烈。她慌忙抬手,欲掩住青禾的唇,眸光中带着几分羞恼,嗔怪道:“休要胡言乱语!”语气虽厉,却掩盖不住那一丝泄露的窘迫与心绪的微澜。
可青禾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她心湖里又漾起一圈涟漪。白日里谢晏的模样,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笑起来时眼底的凛冽化作春水,连带着落在他肩头的柳絮,都像是一幅定格的画。
待到夜深人静,柳清欢躺在软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烛火摇曳,映着帐幔上的缠枝莲纹,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曲江池畔的光景——他接住珠簪时的眼疾手快,指尖相触时的电流般的震颤,还有他那句带着戏谑的问话:“柳小姐方才看的是池中游鱼?还是……看我?”
她忍不住抬手抚上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里的热度。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边,像极了那日他玄色衣袍上的暗纹。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看见那枝海棠,在谢晏的掌心,开得灼灼其华。
另一边,谢国公府的书房里,烛火也亮到了深夜。
谢晏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那枝嫣红的海棠。花瓣上还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是柳清欢身上的兰草香,混着海棠的甜香,竟让他想起白日里她立在雕栏旁的模样——月白襦裙,身姿窈窕,手中拈着海棠,眸光淡淡,像一汪秋水。
“砚卿,今日在朝堂上领了赏,怎的还不去歇息?”永宁长公主端着一碗莲子羹缓步而来,见他静立于窗前,目光落在案头一枝海棠上,似是陷入了某种深思。她不由得挑了挑眉,语气中带了几分玩味,“这海棠……倒是别致,竟让你这般专注。”
谢晏回过神,将海棠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唇边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母亲来得正好,今日儿臣在曲江池畔,遇见了柳太傅的千金。”
“央央?”长宁长公主眼底一亮,放下莲子羹,挨着谢晏坐下,语气里满是赞叹,“我前些日子去凤仪宫请安,正撞见她陪着皇后娘娘写字。那丫头生得是真绝色,眉眼间带着股清灵气,站在那里,竟比殿里的牡丹瓷瓶还要惹眼。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冠绝京华,落笔轻盈,风骨却在,连你父亲见了她的字,都忍不住赞了一句‘后生可畏,巾帼不输须眉’呢。”
谢晏点了点头,想起白日里柳清欢转身抛来海棠时的模样,耳尖微微发烫:“她……确实很好。”
不同于京中那些娇柔做作的贵女,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带着将门女儿的飒爽,眸光清澈,像极了边关的明月,干净又明亮。
守在门外的小厮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忍不住与身旁的贴身侍卫云裴低声嘀咕:“你瞧世子爷,今日回来就不对劲,对着一枝花笑了好几回,莫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谢晏的声音打断:“外面在吵什么?”
云裴连忙噤声,躬身回话:“属下知错!”
谢晏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回那枝海棠上。待永宁长公主走后,他又坐了许久,直到烛火燃尽了大半,才起身回房。
躺在床上,他闭上眼,脑海里却全是柳清欢的模样——她垂眸敛衽时的端庄,脸颊泛红时的娇羞,还有抛来海棠时,那一抹灵动的背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掌心的细腻温润,与他常年握剑的粗砺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床榻边,他翻了个身,嘴角噙着笑意,竟在梦里又回到了曲江池畔。
柳絮纷飞,春水漾漾,她立在雕栏旁,手中拈着海棠,回眸望来,眸里的笑意,比满池的春光还要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