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直到那天。

火焰燃烧着熏染开隆隆的黑烟，上升的烟雾如遮天蔽日的鸦群般覆盖了天空。过高的温度扭曲了空气，炽热之中我看见莉娜穿梭在茫茫的黑色人海，朝着我的方向伸出手叫喊着什么。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表情，我只能通过她的动作猜出她此时的心情：她张着嘴悲伤而又绝望地看着我，四周有人阻拦着她，被她愤怒地挥开。下一秒，她被黑压压的人群扑倒在地上，不停有人围上来按住她，很快我就看不见她那张满是泪水与泥土的脸了，我预想到可能是有人把她拖了下去，但我只能张着脖子，企图再贪一眼她的背影。

啊……莉娜……

我动了动嘴，想安慰她别哭，想赶走那些欺负莉娜的人。拼命张开嘴时，我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异常的干涸。视线往下移动，我终于找到了起火的来源。

而那正是我自己。

“哈、哈啊……”我立刻明白了莉娜哭泣的原因，也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此时正被绑在6米高的十字架上，脚下的草堆燃起熊熊的烈火，火舌肆意地舔舐我的双腿与锁在其上的镣铐，长发已经被烧掉一半，身上也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烧痕，想必我此时的模样估计很是骇人吧。

意识到当前状况的那一刻，我的记忆也随之恢复：前几天，我发现自己能够隔空控制钟表的正确计时。惊奇不已的我立马把这个能力展示给了莉娜，并表示自己能靠这个能力帮莉娜工作。当时我觉得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莉娜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但莉娜看见后却非常恐慌地抱住我，让我把这个能力永远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看着莉娜流泪的眼睛，我点头答应了。尽管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隐藏这样方便的能力，但莉娜说的话不会有错，我完全地信服着这一点。

情况在第二天教训跟踪莉娜的一个小混混时发生了改变。他在被我绊倒后叫嚣着要杀了我，还放言要侵犯莉娜。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愤怒的存在，等回过神来时，周围不知何时围来了人群，而他那张本就可恨的脸急速衰老，不到一分钟就干枯得如同邹树皮一般。他尖叫着抓挠着自己恐怖的脸，无心顾及我此时的表情。我环视四周，视线所及之处人群纷纷露出惊恐的脸，如同看到害虫一般似潮水褪去。听着人群惊慌的诸如“怪谈！”“快跑！”“杀了她”一类的字眼，我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撇下那只还在原地哀嚎的人渣，我扬起斗篷将自己的脸严实地捂住，仓惶的躲避着视线离开。

脱离了人群的视线，我迷茫地找了一片隐蔽的小树林躲藏起来，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虽然不知道“怪谈”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光凭那些人厌恶与恐惧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词汇，说不定就相当于故事书里的“怪物”一般。确认了没有人追过来后，我犹豫了一下，将斗篷摘下，用树枝和草秆勉强搭起来一个稻草人，再将斗篷披在其上伪装自己。做完这一切后，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为了防止被找到，我决定再出去躲藏几天回家。但正处于幼年期身无分文且对要离开莉娜生活的当时的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大规模的和陌生人进行不含友善的肢体交流，经验的缺失与不安感加上对陌生事物的惶恐，促使我在理性阻止自己之前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回家一趟，去见莉娜一面。

如果我在回家之后立马收拾好东西离开，或者不为莉娜的消失而焦虑地频频驻足，亦或是在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时毫不犹豫地逃跑，可能现在也不会被抓住绑在这里，被不相识的陌生人们举着火把大叫着要烧死我，还让莉娜伤心地哭泣了吧......

说实话，被火炙烤着的感觉非常难受，我的皮肤因为高温而炭化，鲜血还没滴落就已经被蒸发。焦灼的火焰将我的身体一层层烤干，剧痛已经麻木了神经，我徒劳地张着嘴，声带早已融化，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或带着畅快的笑意，或带着刺骨的夷恨。为什么......？我不禁想问他们，难道就因为我是那所谓的“怪谈”，尽管我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我都应该以你们所期望的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恐惧与痛苦折磨着我的精神，撕裂的肉体中已匀不出一滴血，此时此刻，年幼的我眼中倒映着的是我认知里最为邪恶也最为恐怖的恶魔，他们大笑着拍手称快，仿佛我是他们手中肆意取乐的玩具，方式则是献祭我的生命。

疼啊、好疼啊。剧痛吹散了我的意识，模糊之中，我已经分辨不清大脑的想法，身体除了无边的痛觉早已没有任何反应。只感觉这一方热闹无比的剧目里，台上的我却孤独得想要流下已经干涸的眼泪。

啊......明明我身处如此炽热的火中，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呢？

我的双眼向上凸起，火光之中，阴翳的天空中飘下几朵雪花，融化在我的眼角，像是谁人为我发出的悲鸣。

......“悲鸣”？

我怀疑自己的大脑也已经快要燃尽，否则，我怎么会在这片残酷的行刑场中听见她的呜咽？

她、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我的养亲，我的姊妹，我的家人，我的挚爱......莉娜塔西亚，我纯白的塞尔维亚花，存在于我心脏中不可或缺的血液泵，与我每个夜晚驰骋于书中冒险，专职于我的最勇敢的公主与骑士，是你......

我奄奄一息的目光对上被按在人群中的那一双红肿的眼睛，布满了悲痛与绝望的红血丝。

......在为我流泪吗？

我看见莉娜瞪大了眼睛，神色变得更加激烈;我看见她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好像是“别睡”，又好像是“看着我，阿纳斯”；我看见她用纤弱的手臂拨开卫兵，布满伤痕的手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美丽，却于千万冷眼看我的人之中遥遥向我伸来......你要做什么？莉娜，你难道是想靠自己单薄的身躯突破别人的阻拦，跨越火海来救我吗？我看着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子甩开了卫兵朝我奔来，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义无反顾地坠向我，我却只觉恐慌——

不、不不不不不，别过来，莉娜！你会受伤的，你会被火吞噬的！我知道这有多痛，你忍受不了的。请走开、拜托了，你不能靠近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们了，谁来拦下她？谁来救救她？我拜托你们了！！别让她来送死！......谁都好、谁都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们只是想看我受苦吧？所以救救莉娜吧！！！救救莉娜啊！！！！！

人群只是冷漠地目送着那抹属于我的火扑向了我这堆早已燃尽的柴灰。

“啊......啊啊......”我用已经没有唇肉的嘴张合着开口，挣扎着扭动躯体，试图让莉娜看出我的拒绝。

“哈啊......哈啊......”可她喘着气，如同往日一样扑进了火海，用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手拥抱着我，抚摸着我已经只剩一小节黑发的头顶。

“阿纳斯......”她抱着我，被火焰灼烧着的剧痛让她说不清话，“乖啊......别害怕、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来了，我会救你、我会救你一起出去的......”

我不怕，我不怕。我的心在滴血，当我已经只剩一只眼球的眼眶正对着她时，我更清晰地看见了她的模样，火焰缓缓烧毁她漂亮的栗色长发，她留着泪痕，对我露出哭似的微笑。

“阿纳斯......阿纳斯......”她徒劳的用手拉扯着我手脚的锁链，“很痛吧？我的阿纳斯，嗯？是不是很痛？”

不痛，我一点也不痛，不要哭，莉娜......

“我帮你扯下来，乖啊，扯下来就不痛了......”我看见她干涸的眼底又涌出眼泪，“我为什么要同意你用火呢？你明明不知道被火灼烧的痛苦，都怪我、都怪我......”

不，莉娜没有错，我很高兴能为你做这些，所以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莉娜瘦弱的手臂无疑是无法在高温下摘掉我的锁链的，更何况以我目前的伤势，就算被救下也无法得到能痊愈的治疗。我急切地希望她抛弃我退出火海，至少现在折返，莉娜还能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啊啊、神啊......”一分钟后，面对毫发无损的锁链，莉娜放弃了无用的行为，她的眼中失去了亮光，抱着我仅剩的头颅忍受着火焰的炙烤，“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

我的脑子里回忆起了与莉娜相处的点点滴滴：屋外一起堆好的一大一小的雪人，温暖壁炉前奇幻美丽的童话故事，浴室里一起洗澡蒸腾起来的热气，厨房中她疲惫又忙碌的身影……一幢破旧的木制小屋，白雪覆盖的世界里，她呼唤着我的名字，陪我度过数千个有着星星的夜晚。

我闭上了眼睛，拼尽全力地以这副残破的身躯拥抱着我唯一的家人。

“求求您，请不要带走她/（请不要带走她）。”

时间因此停滞住了永恒。

我睁开眼睛，入目的四周是惊愕的脸。咦，发生了什么？我的视线上移，抱住我的莉娜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脸，取而代之的是无底的黑洞漩涡，扭转着出现在我最爱的人的身体中。

深渊的黑洞映不出我恐惧的神情。

它仿佛是在对我微笑，我听见似有似无的缥缈声音：“你终于……”

莉娜，不，它缓缓将脸压向我，阴影将我完全地笼罩。

“承认我的存在了。”

那黑色的漩涡似有生命一般缓缓从莉娜的脸上滴落，我死死地瞪着它逐渐靠近我的脸，然后猛的蒙住了我的视线。随即，我感觉到身体不再痛苦地发热，转而是一股舒适的冰凉，诡异的漩涡好像在尝试钻进我的体内，我能体会到皮肉下那一惊悸的搏动，就像是有一只不属于我的怪物在尝试组成名为“我”的一部分。

那感觉非常不适，灵魂仿佛被强硬地撕去一半，我拼命地阻止，却无法挽回那丢失的部分坠向我看不见的深渊。

随之传来的是剧痛，比被火炙烤还要痛上一千倍的难受，我张大了眼睛，头猛地脱离了莉娜的怀抱，余下的身子不住地后仰，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周围人的脸快速地变化着，一会变得满脸皱纹，一会却又光滑得如同鸡蛋一般。我以为是我痛得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什么我能看见一个人在一分钟之内从耄耋的老人变成了哇哇大哭的婴儿呢？

我的余光瞥见已经烧毁的长发缓缓地生长，一半白一半黑；原本感觉到疼痛的身体却好像一点事也没有了，碳化掉的舌头又重新恢复了知觉；视线也缓缓回归了正常，余光中火苗不知何时已被越下越大的雪扑灭，只余一缕缕青烟消散入空中。

“咚”的一声，激起的木灰在我的耳边扬起，愣神的思绪被拉回，我看向压在我身上的莉娜，她的脸还是没有变回来，仍然是黑洞的模样，我却好像看见了她缓缓勾起的嘴角。

“不痛了吧，阿纳斯，”莉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下一秒她却用这样的声音说出了残酷的话语，“刚刚才承认我就动用力量还是太勉强了，所以我就用这些人把你治好了。”

我躺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地看着伏在我身上的这个生物。

“怎么了？阿纳斯，不开心么？”

它用着莉娜的身体与我对话，指着围绕着我们的那群怪诞外貌的人群：穿着婴儿装束的成人蹲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牵着他的是在地上爬行着流口水的孩子，驼背的老人癫狂地叫骂着挥舞手中的火把，一旁散落一地的工装裤上则是无故发笑的少年。所有人都挥舞着手臂，叫着，喊着，悲切着，狂喜着，混乱的人群中，唯有我和它显得格格不入。

“看啊，阿纳斯，”它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却只能感觉到那指尖的冰凉，“这就是活着，这就是人类最为赞誉的新生。”

“多么强大的力量啊！”我听见它如获至宝的希冀，“只要有了这个，一切都能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来吧，阿纳斯。”它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提起，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它的脚步，从熄灭的木炭堆上走下来，赤裸的脚踝随着迈进雪地而被冻得通红，“和我在一起。”

随着它的前进，沿途的房屋和人类都缓慢地崩坏，化作满天消散的粒子。我几乎是凭借本能面前地跟着它，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超我所能处理的极限。我只是穿梭在这片不知该称为神迹还是地狱的场景中，麻木地迈动着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我说：“我们到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幢挂满了破旧装横的木制小屋，樯檐上挂着一只已经坏掉的钟，静静地停在原地。

它站在我和莉娜的小屋前，摊开了手臂。

“看啊，阿纳斯！”激情的话语从它的嘴中蓬勃而出，“人类所渴望的新生，我们也能拥有！”

我看向它指尖所指的方向，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在夕阳下被洗的通红，因为荒无人烟而显得格外孤寂，偶有冒出的一两根黑色的枝丫，又为它添上几分沉寂。

辽远的天空下，伫立着我和站在这幢小屋前的莉娜。

见我久久不答话，它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变得压抑起来：“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阿纳斯……”

“啊，我明白了，”它恍然大悟般自顾自地叫道，“是这个吧，一定是这个束缚住了你！”

它又指了指我和莉娜的小屋，我茫然的视线追随过去，无措地看见小屋也随之开始消散。

什么……？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它立刻来到我身前拦住了我，“不要动哦，阿纳斯。”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吗？我看向它，感到一股怒火渐渐上涌，平心而论，他人的消失根本与我无关，早在我遭受火刑之前我便如此认为，可这个不行，这是莉娜和我的房子，这是独属于我的回忆，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嗤笑。

它摇了摇头，委屈地对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阿纳斯？”

“我就是你啊。”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中出现的不再是那张充斥着黑洞的脸，而是莉娜那张惊恐的脸。

她抓着我的手，不断地恳求着什么，声音却好像隔着水幕一般听不真切，我的身体被莉娜抓着不断地摇晃，泪水断了线地从她的眼中流出，滴落在雪地里，凝结成冰。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

摧毁房屋的人是我，扭转人类身上的时间的人也是我。黑色的漩涡像是我内心为自己无罪的开脱。“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是怪物附身了莉娜，强迫着做出了这般恐怖的行径”，看吧，我不正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将一切怪罪到了别人身上吗？

“都是别人的错，莉娜都不能陪我玩了。”

“真讨厌啊，这群像吸血鬼一样贪婪地蚕食莉娜时间的人类。”

“可恨，可恨，可恨，为什么人类要用这些房子困住我，就像莉娜不允许我出门一样？”

“既然这么恐惧于衰老，那如果赐予你们青春，你们脸上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真希望这一切都消失，真希望我能回到从前，真希望就只剩下莉娜和我两个人……！！”

所以，这才是真相。

记忆像一柄大锤砸向头顶，我摇了摇头，依稀回忆起莉娜恐慌地阻止着我，牵着我的手安抚着，说要带我回家。

“没事的，没事的，阿纳斯……阿纳斯……！”莉娜抱住我的头大声地哭喊着，她黑曜石般闪亮的瞳孔此刻却布满疲惫，“只要回到家就好了，冷静下来！！求求你了，阿纳斯！！！”

只要回到了家，我们就能恢复成从前了么？

可是，家……

我的视线从矮身跪在我面前的莉娜移开，看向她身后的小屋——已化作一片尘埃的空地，只余那一只坏掉的钟表，不知何时被修好一般不停地走着。

滴答声中，我看着它，终于感到时间开始流动。

家已经被我毁了啊。

“莉娜……”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牵着我的人，本能地想要开口道歉，但就在此刻。

“啊……？”

垂眼时，我却看见莉娜抓着我的手指迅速地枯萎如同鸡爪一般皲裂吹落，她垂着的头上，那头美丽的栗色长发迅速变得如雪似的花白，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摔倒在我脚边的身影。

但只是一眨眼，我便看见——

莉娜的身影如我们的小屋一样崩坏消散。

我的周围与手中什么也不剩下，唯一还存在于这方天地间的只有我。

只有名为“阿纳斯塔西娅”的存在。

那个会在工作到很晚回家为我做饭的身影，那个在我遭遇火刑时勇敢冲进火场的人，就这样像是童话故事里毫无价值的路人一般消失了……？

“……哈，”天地好像在旋转，我双腿一软，跪坐下来，“哈哈，骗人的……”

明明你说过，只要到家就好了啊？

是因为我违背了约定么？是因为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么？

我捧起莉娜曾经存在的那堆雪，久久地凝视着。

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么？

终于，眼泪化为冰晶落入雪堆。

“啊、啊啊……！”迟来的痛苦像滚烫的岩浆撕裂了我，五脏六腑仿佛都颠倒着收缩，窒息感像是无形的手捏碎了我的大脑，不可能、怎么会，我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场景，反胃的恶心感上涌，炽热的呼吸下，想要呕吐的欲望越发强烈。

莉娜、莉娜……莉娜！！！我的身体在无声地嘶吼，指责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的唯一，我的莉娜……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最后那悲切的容颜与眼泪。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的大脑发烫得空白，仅有一道好像受伤的野兽般的哀嚎：阿纳斯！！！！

就连最后，你给她带去的也不是欢笑。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刺穿了我的心脏，难忍的疼痛灌注头顶，我的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也冒出了冷汗。如果，如果……想到此前看见的种种，年龄变换，樯橹灰飞烟灭，说着“我就是你”的黑洞漩涡，仿佛在诘问自己一样，我捏紧了手中的雪块，如果这是我导致的，那么……

杀死莉娜的，不就是我吗？

是自诩“世界上最爱莉娜”的，“永远也不会离开莉娜”的，“会一直一直保护好莉娜”的，我啊。

“啊、啊啊，呜……！”

已经无所谓了，我蜷缩着恸哭，世界再一次与我断开了连接，不，本应该说我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过。是莉娜牵住了我，像牵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教会我吃饭，洗澡，教会我爱与一切，我是那只贪婪的豺狼，透过莉娜为我用双手掘出的洞口，嗅探所谓的“温暖”与“美好”。

当她离开时，大雪便毫不留情地封死我窥见光的洞口，接上的线再一次断开，我是无家可归的风筝，飘向我既定的轨迹，然后消失于风雪里，是的，这才是我原定的结局。

我能想象到，没有遇到莉娜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是一个无聊且绝望的未来。

而今，我已经站在起点，于一片空旷的雪原中迎接属于我的……“新生”。

亦或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