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我面前的人类,他舒了口气,抬起头直视我:“这就是全部?”
我点了点头。
他嗤笑了一声,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可笑啊,所谓的『我所永在』居然是如此可悲的存在……”
“你大可以尽情嘲笑我,诋毁我,谩骂我,”我歪着头,坐在那把破旧的木椅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他打了个响鼻,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露出讥讽的笑容:“啊啊,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你听说过『逆转的莉娜』这个称号吗?”
见我垂下了眼睛,他了然似的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不仅知道,还一直回避着见她是么?你知不知道莉娜一直追寻着你的足迹,在她遇到我们以后,那副虽然衣衫褴褛却双目有神的样子,那种像是寒冰中的火焰一般不懈的执着与追求,你都知道,是么?”
“我当然知道,”对于他仿佛在质问我一般的口吻,我提不起情绪地回答,“因为莉娜就是我求助于『畸爱之母』复活的。”
“以防你不知道『畸爱之母』是谁,嗯,简短的说,她就是故事里突然闯进莉娜的家的陌生女人。”
“那你为什么!”他激动地尝试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整个人颓然地再次躺下。
“我不是说了么?”我换了个姿势坐着,轻轻晃动着脚,困倦地看着男人,“这是属于我的‘诅咒’。”
“无论是永生不死的特性,还是瞬息便能行走于任何地方的能力,操控时间变换万物的本领,都是属于我的‘新生’,”我指了指男人旁边躺着的奄奄一息的老人,“顺带一提,如果不是你的队友在听故事中途想要攻击我,我是不会对她出手的。”
男人没有理会我,而是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
“而复活了莉娜以后,我永远也不能与她见面,否则她的时间将会开始流动,她也会瞬间变成当时死亡的模样。”我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也不在意男人有没有在听,“莉娜和我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存在着,以活着的形态,无论痛苦与欢乐,挣扎着永续下去。”
“这是我对莉娜的,独属于我的‘诅咒’。”
“难道你没有读过《水晶棺里的公主》吗?”我垂下眼眸,问他,“一旦打开了棺材,公主美丽的容颜就会不复存在,消散于空气中。”
“对我来说,只要确保一旦棺材盖上,就没有人能够再次打开它就好。”
“遗憾的是,能够打开公主棺材的人,就只有我罢了。”
“时下流行的可不是这些老掉牙的童话故事啊……”男人低低地笑着,声音嘶哑得像乌鸦一般,“怎么?你还想装作不知道最近孩童们之间流传的正是你这位【时间】的门犬之传说?”
我怔了一下,方才哑然说道:“老旧么……是啊,毕竟已经过去了100年,哪怕是名为‘冬都’的城镇也已经消散于人类的记忆中,更遑论一本小小的童话故事书了。”
“原来我回忆中美好的一切,”我叹了口气,回音在没有壁炉的房子里显得空旷,“在时间面前都显得这么脆弱。”
察觉到男人的呼吸已经渐渐变得微弱,我晃着的脚缓缓停下,问道:“那么,你们大老远跑到这冰霜之地来找我,呼唤我的名字,就只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吗?”
男人久久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回音,便跳下椅子准备离开。
“哈哈哈……”但就在我准备从打开的木门离开之际,我听到男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转过头去。
“阿纳斯塔西娅,直到我见到你没有一分动摇的眼神,才终于明白你无愧于【时间】之名的原因。”
“你抛弃了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将她囚禁于时空的狭缝中,使她饱受无法死去的永生诅咒;你拒绝给予她安眠,用‘为她好’的名义却给她自己最无情的爱以套上枷锁;『我所永在』的阿纳斯啊,你分明陪伴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身边,却独独隔开了她,放任孤寂的痛苦撕裂她的心灵。你冷眼旁观着你心中的挚爱时,那眼神又与看待易碎的玻璃有何区别?”
“真可悲,阿纳斯。哪怕莉娜教会了你人类的一切,你也永远学不会如何去爱。”
我静静地等着他说完,一直到我以为他没有后文的时候,才终于抬起脚步跨出了门外。
“你总是等待,等待,一直等待着事物的变化。永恒的时光对你来说不过一瞬眨眼,所以你的眼中永远映不出变化的万物。”
“你本该一直如此,你万万不该因为想要读懂人心而肆意迈动脚步。”
“你不知你前进的步伐所激起的扬尘吹翻了多少时代的命不由己,你不知你贸然的举止引发的后果造就了多少代人的不幸,你懵懂无知,于混沌中却觉得自己是在行使着正确的权利……”
“你何其傲慢,竟以为自己能理解人类!”
风雪中他的大叫已经逐渐模糊,我捋了捋被凛冽的寒风吹到我耳边的头发,呼出一口热气。
越靠近灯光璀璨的城镇,人类的喧哗声就越是吵闹。
和风一起飘来的,还有稚嫩的童声所哼唱的歌谣。
“祂睁开左眼,万物的时间开始流动;
祂睁开右眼,世界因此停止了运转。
祂的小拇指尾骨上衔着首尾相连的黑磷毒蛇,祂的葱白指尖拨动着永不停息的逆转沙漏,祂的头顶是由鸢尾花编织而成的草环,白羽的鸟飞停其上,匍匐于祂不容置疑的广大神通。
祂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平等而漠视着观察时间长河中的百态,从他们的身边路过,但却少有人意识到祂的离去。
人们崇拜于祂,但祂却说——
‘时间最是无情。’”
是么?那个人类并没有欺骗我。
孩子们已经不再喜欢我喜欢过的童话了。
鲜红的长袍与黑白的发丝于雪夜中翻飞,我吸了吸鼻子。
是啊,正因为没有人能给时间镌刻下痕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住时间,所以时间才最是无情。
但正因为莉娜的存在,我才永远成为不了【时间】,只是像那个人类所说的一样,是匍匐于祂门前,摇尾乞求的怪谈。
世人皆知『我所永在』的阿纳斯,到底要什么时候,我才能等到某个人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用她那双黑曜石色的斑斓眼睛念出我真正而完全的名字呢?
我停下脚步,风雪随之凝固。
莉娜,这场无声的奔赴死亡的约会,以永恒为期限的你与我的故事……
你会如曾经每一个夜晚一样,为它写上怎样的结局呢?
我等着你。我重新迈动脚步,风声迷乱了我的思绪。
你会厌倦陪我这个坏孩子继续孤独地活下去吗?我的塞尔维娅花,我的养亲,我的姊妹,我的挚爱。
恨我也没关系,后悔也没关系,因为唯有追随我才能使你获得真正的解脱,这场骗局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选择权,我亲爱的莉娜,请去过一次没有我,属于你自己喜欢的人生吧,让这场狂欢一直持续到我们厌倦为止。
而我……没关系,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要不去人类的集市上喝一碗杂肝汤?我琢磨着,又决定还是算了。
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我是怪谈,而他们是人类。
所以我们永远都无法理解对方,为那些逝去的,为那些所渴望的一切。
哪怕不理解,唯有一点是确定的——
我会一直注视着一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哪怕是怪谈,哪怕是人类。
风雪吞噬了我的身影,但只要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感知得到。
哪怕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