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医院行政楼三楼的会议室里,空调风带着微凉的气息,却吹不散满室的凝重与期待。长条会议桌两端坐得满满当当,外科系统的骨干医师们身着熨帖的白大褂,胸前的工作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麻醉科的几位资深医生正低声交流着什么,手里攥着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院长周明远坐在最前排的主位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重视。
“人应该快到了。”周院长抬腕看了眼手表,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室内的低语,“这次情况特殊,玉树的几位重症患者,我们组织了三次多学科会诊,还是没敢贸然手术——复杂颅内动脉瘤,位置刁钻,合并高原反应引发的并发症,风险系数太高。”
一位头发花白的外科老教授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手里的设备和技术都顶到天了,但这种级别的手术,全美也就那么几家医院能做,约翰·霍普金斯更是顶尖中的顶尖。”
“听说对方派来的是最厉害的医师?”外科某个医生李然眼里满是好奇,“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美国专家吧?会不会是那种头发花白、带着一堆荣誉头衔的老教授?”
坐在李然旁边的刘耀文闻言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已经提前抄录了玉树患者的核心病情摘要。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审慎:“这可不好说。霍普金斯那种地方,可不是光有资历就能站稳脚跟的——能在那儿的神经外科扛起大旗,还被专门派来做紧急支援,实力肯定不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影像资料复印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我猜啊,大概率是位中年骨干。这个年纪的医生,刚好是技术最成熟、经验也最足的时候,既熬过了年轻医师的青涩,又没到资深教授精力衰退的阶段,正是手术台上的黄金时期。”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身边的年轻同事,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你想,这种复杂颅内动脉瘤合并高原并发症的病例,不光要技术硬,还得有极强的临场应变能力——说不定人家手上已经拿过几十上百例类似的高难度手术,早就练出了‘一把好手’的稳准狠,不然华国卫健委也不会特意跨洋去请。”
他的话合情合理,既符合顶尖医院专家的普遍画像,又贴合当下棘手的病情需求,周围几位医生纷纷点头附和,愈发笃定这位即将到来的“美国专家”,会是个气场沉稳、技术过硬的中年医师。
议论声里,所有人都默认了即将到来的是位美国医师——毕竟约翰·霍普金斯的顶尖专家,大多是深耕领域数十年的西方医师,再加上跨国支援的背景,没人往“同胞”的方向去想。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用英语顺畅沟通,该怎么快速对接患者的病情资料,甚至有几位医生已经在手机上打开了翻译软件,生怕专业术语沟通不畅。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大家心里早已勾勒出无数种模样——或许是金发碧眼、身形高大的欧美男性,身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名校徽章,自带顶尖专家的沉稳气场;又或是鬓角染霜、眼神锐利的资深医师,手里拎着厚重的医学专著,步伐稳健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可映入眼帘的,却完全打破了所有人的预设。走进来的不是预想中任何一种“外国专家”的模样,而是一位身形利落的年轻女性。她刚结束跨洋旅途,身上还未褪去室外阳光的灼热气息,连带着那身装扮都透着股与会议室严肃氛围截然不同的鲜活劲儿
黑色机车服剪裁利落,紧紧贴合着匀称的身形,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分明的手腕,腕骨清晰,透着常年握持手术器械的紧实力量;下身是同色系的修身工装裤,裤脚利落收口,踩在一双干净的黑色帆布鞋,鞋底轻软,落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只留下一道轻盈的身影;齐肩的黑发没有刻意打理,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将大半张脸遮住,只隐约能看到下颌线清晰流畅的轮廓,透着几分清冷与利落。
“唰”的一下,原本还带着低声议论的会议室瞬间陷入死寂,连空调运行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错愕,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笔悬在半空,忘了落下;几位年纪稍长的教授下意识推了推眼镜,仿佛这样就能看清眼前的人,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这就是约翰·霍普金斯派来的顶尖专家?
怎么看都不像啊?
周院长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迎了上去:“这位就是……”
宋婉柠抬手,指尖捏住墨镜的镜腿,轻轻一摘,动作利落而从容。随着墨镜滑落,一双清亮得像是淬了晨露的眼睛露了出来,瞳仁漆黑透亮,眼底没有丝毫旅途的疲惫,反倒盛满了笃定与沉静——那是常年站在手术台主刀位,历经无数生死考验才沉淀出的从容。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满室,从周院长略带诧异的脸上,到几位老教授探究的眼神,再到年轻医生们毫不掩饰的惊愕,最后落在角落那两张格外熟悉的面孔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温和却不失力量的笑意,既没有顶尖专家的倨傲,也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局促,随后用一口流利地道、没有半分异域口音的中文说道:“周院长,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宋婉柠,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神经外科。”
中文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里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而角落里的两处,反应尤为剧烈。
马嘉祺坐在靠窗的内侧位置,刚好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宋婉柠摘下墨镜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没从她脸上移开,那张既熟悉又褪去了几分青涩的脸庞,让他心头猛地一跳。等“宋婉柠”三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瞬间愣住了,手里的钢笔“嗒”地一声掉在笔记本上,墨水晕开一小片黑点,他却浑然不觉。
是她?真的是宋婉柠?
马嘉祺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在耳边反复回响。
是他舅舅家的那个宋婉柠?是那个从小和他一起在胡同里追跑打闹,背着书包一起上下学,高考时以全市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北大医学院
是那个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毕业会留在北大医院,接过前辈的接力棒,成为神经外科冉冉新星的时候,毅然放弃国内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转身远赴美国约翰·霍普金斯深造的宋婉柠?
自她出国后,两人便渐渐断了联系。起初还会偶尔通过微信聊几句学业近况,后来随着他投身临床、日夜泡在手术室,她也在霍普金斯承受着高强度的训练与竞争,彼此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远,消息也渐渐稀疏,最后彻底沉寂在通讯录的角落。却从未想过,再次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马嘉祺的心跳骤然加快,像有一面急促的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尖冰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剧烈跳动。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是旅途疲惫造成的幻觉,再定睛看去——
宋婉柠就站在那里,眉眼间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鼻梁挺直,唇线清晰,只是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稚嫩,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的沉稳与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坚韧与执着,和记忆里那个不服输、敢闯敢拼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周院长口中那位千呼万唤、从霍普金斯请来的顶尖专家,竟然会是她!现如今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样的高度,以如此耀眼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震惊、错愕、欣慰,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马嘉祺,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而坐在马嘉祺对面、背对着门口的敖子逸,听到“宋婉柠”这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瞬间坐直了。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敖子逸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指节泛白,连带着胸腔里的空气都像是被骤然抽紧,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宋婉柠。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名字?这三个字,早已刻进了他青春最滚烫的岁月里,哪怕时隔多年,哪怕断了联系,只要轻轻一念,那些鲜活的画面就会瞬间涌到眼前。
他永远不会忘记,高中三年,两人一起的陪伴。他们会“偶遇”在早点摊,深夜的自习室里,灯光昏黄,他们隔着几张课桌,埋头苦读,累了就抬头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有默契的力量支撑着彼此熬过最难熬的刷题时光。那时的喜欢,纯粹又克制,藏在递过去的笔记里,藏在解题思路的探讨中,藏在放学路上并肩而行的沉默里,连风都带着甜甜的暖意。
高考放榜那天,他们都考上了北京大学医学部,都是本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两人站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笑得眉眼弯弯,约定着要一起在医学领域深耕,未来要在同一家医院并肩作战,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大学五年,他们是校园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一起泡在图书馆查资料,一起在解剖室练习操作,看着对方从青涩的医学生,一步步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准医生。他曾在无数个深夜,幻想过毕业之后的生活——两人穿着白大褂,在医院的走廊里相遇,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奔赴手术室,又在手术结束后,分享彼此的疲惫与成就感。
可这份美好的憧憬,却在毕业前夕戛然而止。
那天,宋婉柠找到他,眼底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愧疚,轻声说:“敖子逸,我申请了约翰·霍普金斯的博士项目,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下个月就走。”
那一刻,敖子逸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心脏破碎的声音。他想问她为什么,想问她是不是忘了两人的约定,想问她远赴重洋,就不怕孤单吗?可话到嘴边,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对医学理想的执着,他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干涩的“祝你前程似锦”。
他知道,她向来有自己的追求,一旦认定了方向,就绝不会回头。可他没想到,这份追求,会让她如此决绝地放弃国内的一切——包括触手可及的未来,还有他们之间尚未说出口的情愫。
自她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那天起,将这段无疾而终的喜欢和遗憾,彻底封存。可他骗不了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会在某个深夜,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名字,想起高中时一起苦读的时光,想起大学时并肩的身影,想起她转身离开时,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如今,她回来了。以约翰·霍普金斯顶尖专家的身份,站在了他的面前。
敖子逸的喉咙发紧,眼底涌上一层湿热的雾气,他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病历资料,掩去那份翻涌的情绪。原来,有些名字,有些回忆,真的永远不会忘记,只是被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等待着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其他人想的是,中文?!
满室的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李然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那位准备好翻译软件的医生尴尬地收起了手机,连老教授都推了推眼镜,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医师。
周院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宋医生!没想到是位同胞!快请坐!”他转身面向众人,声音里满是惊喜,“我刚才没说清楚,让大家误会了——这位宋婉柠医生,可是约翰·霍普金斯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也是他们医院复杂颅内动脉瘤治疗领域的王牌,过去三年完成的高难度手术零并发症,在美国医学界都赫赫有名!”
宋婉柠的指尖与周院长宽厚的手掌短暂交握,力道适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利落。松开手后,她顺势在院长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刚坐稳,目光便不经意间扫过靠窗的位置,恰好与马嘉祺的视线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马嘉祺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愕,却在看到她眼底那抹熟悉的笑意时,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那是一种跨越了岁月隔阂的默契,带着少年时的纯粹,又添了几分成年后的释然。宋婉柠的笑容温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这轻轻一瞥、浅浅一笑,便像是无声地问候了彼此这些年的境况,将所有重逢的复杂心绪,都藏在了这短暂的对视里。
她全然没注意到,斜对面的敖子逸正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宋婉柠将随身带来的平板电脑放在桌面,屏幕朝下,黑色的机身与会议室的肃穆氛围相得益彰。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却不显局促:“抱歉,刚下飞机就直接赶过来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直接过来了,让大家见笑了。”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便迅速从众人脸上移开,落在了会议桌中央那叠厚厚的病历资料上。方才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周身的气场也随之切换,褪去了旅途的松弛,取而代之的是顶尖医师独有的专业与严谨。
“关于玉树的三位重症患者,”她的语速平稳却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在跨洋航班上已经初步研读了他们的头颅CT、DSA影像资料和病程记录,情况比预想中更复杂——瘤体的钙化程度、与周围血管的粘连情况,都增加了手术难度。”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平板电脑的屏幕,语气愈发郑重:“时间比较紧迫,患者的病情刻不容缓,咱们现在可以直接进入病例讨论环节吗?我想先听听各位老师对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并发症控制情况的最新评估,再结合影像资料制定手术方案。”
话语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状态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重逢插曲从未发生,只剩下对生命的敬畏与对诊疗的极致专注。
她的坦然与干练,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尴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宋婉柠的目光里,惊讶渐渐变成了敬佩与好奇。原来这位看似年轻的“同胞专家”,就是那位传说中从霍普金斯派来的顶尖医师——这场跨越重洋的支援,竟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宋婉柠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屏幕上立刻投射出玉树患者的高清DSA影像,瘤体的位置、形态在暗光下清晰得触目惊心。她的目光紧锁屏幕,语速沉稳却条理分明:“三位患者的核心问题都是复杂颅内动脉瘤合并高原反应引发的脑血管痉挛,手术关键在于‘精准栓塞+快速减压’。”
“首先,采用经股动脉穿刺入路,避开痉挛血管段,用微导管超选至瘤体近端——这里的难点在于,患者血管钙化严重,微导管的操控需要极致轻柔,避免血管破裂。”她抬手点了点影像上的关键区域,“其次,选用可控弹簧圈逐步填塞,先构建瘤颈支撑,再填充瘤体核心,确保栓塞密度达标,同时不影响载瘤动脉血流。最后,术后即刻给予抗痉挛药物静脉泵入,配合腰椎穿刺释放脑脊液减压,缓解颅内高压。”
整个治疗过程的阐述简洁有力,从入路选择到器械使用,再到术后管理,每个环节都考虑到了高原环境和患者基础病情的特殊性,满室的质疑声早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认可。
宋婉柠讲完,目光从影像上移开,扫过在座的麻醉科医生,语气带着专业的征询:“这个手术对麻醉要求极高——术中需要维持患者血压稳定在120/80mmHg左右,既要避免血压过高导致瘤体破裂,又要防止血压过低引发脑灌注不足,同时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脑血管痉挛突发情况。谁来麻醉?”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短暂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清楚,这场手术的麻醉难度不亚于手术本身,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更需要与主刀医生高度默契的配合,容不得半点差错。
周院长的目光在麻醉科几位资深医师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靠窗的位置,落在马嘉祺身上。他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语气沉稳地开口:“嘉祺,你来。”
这一声指派,既在情理之中,又带着几分意料之外的笃定——马嘉祺是北大医院麻醉科的青年骨干还是主任,尤其擅长神经外科高难度手术的麻醉配合,对术中血流动力学的精准调控更是业内公认的顶尖水准,由他来搭档宋婉柠,无疑是最优选择。
马嘉祺听到院长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从方才的怔忡中完全抽离出来,周身的气场已然切换成专业模式,只是微微颔首,唇间吐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这个单音节的回应,简洁、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既透着对院长信任的领受,也藏着身为顶尖麻醉医师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