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尸的头颅炸开时，黑雾像一条活蛇，直扑洛云棠面门。

她没躲。眼白瞬间被血色吞没，瞳孔缩成一点猩红，和那死士临死前一模一样。

“清漪……”她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声音却不像她自己，“你逃不掉的。”

萧瑟一步跨出，挡在她身前，手已按上“清”剑的剑柄。剑未出鞘，寒意已顺着掌心爬上来，刺得他指尖发麻。

司空长风暴喝：“退后！那是神识蛊毒！沾上就入魂！”

可已经晚了。

黑雾钻进她眉心那一瞬，洛云棠整个人猛地一僵，像被钉在原地。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随即——

她笑了。

不是她的笑。嘴角扯得极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癫。

“三千年了……你终于醒了。”她喃喃道，声音忽男忽女，像是好几个人在轮流说话，“还记得这具身体的感觉吗？血在烧，筋在裂，剑在叫……杀吧，清漪，杀了他们，一个都别留。”

她缓缓拔剑。

剑锋出鞘半寸，寒光映出她眼底翻涌的血月。

萧瑟心头一紧，想也不想冲上去夺剑。她反手一挥，掌风如刀，直接将他掀退三步。他撞上墙，喉头一甜，没忍住咳出一口血，金丝混在血里，在晨光下闪了一下。

“洛云棠！”苏挽晴冲进来，银针已夹在指间，一把按住洛云棠肩头，“我封你神庭穴！撑住！”

针尖将落未落，洛云棠突然转头，眼神直勾勾盯住她。

“苏挽晴。”她叫她名字，语气熟稔得可怕，“药王谷的小丫头，你还敢来见我？当年你师尊用‘蚀心蛊’锁我神魂，如今你也想试试？”

苏挽晴手指一抖，银针落地。

她认得这语气。不是洛云棠。是那个传说中的“清漪”——上古剑灵，斩尽邪祟，也屠戮同门的疯子。

“她在被前世记忆反噬。”司空长风沉声说，“那黑雾是‘牵魂蛊’，借傀线印勾连残魂，把死士临死前的执念灌进她脑子里。”

“可她不是清漪！”苏挽晴咬牙，“她是洛云棠！她有感情，有痛觉，会为萧瑟挡刀，会夜里偷偷给他盖被子……她不是杀人机器！”

“可她体内流着清漪的血。”司空长风看着厅堂里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声音低沉，“血不会骗人。”

洛云棠忽然抬手，剑尖抵住自己咽喉。

一下，又一下，轻轻划过皮肤，没破，却留下一道红痕。

“疼……”她喃喃，“只有疼才能清醒。”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血月已淡了几分。她低头看剑，声音发颤：“我不是她……我不是……”

可话音未落，幻象又至。

——血雨倾盆，天地倒悬。

她站在尸山顶端，脚下是无数修士残骸，断臂残肢堆成山丘。有人爬过来，抓住她靴子，嘶吼：“清漪！你屠尽同门，竟还妄称正道？！”

她低头，面无表情，一脚踢开。

耳边回荡着另一个声音：“你本为斩邪而生，杀戮即天命。不杀，你便无存在之意义。”

“闭嘴！”她猛然抬头，一剑劈向虚空。

剑光炸裂，幻象碎了一瞬。

她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左臂突然剧痛，她低头，发现衣袖已被血浸透——不知何时，剑锋已划破皮肤，血正顺着剑脊往下淌。

“嗤——”

血滴在磨剑石上，腾起一缕白烟，像被什么烧着了。

她恍惚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的萧瑟。

“这石头……”她声音沙哑，“是我用血磨的，对不对？每一夜，我都磨它，直到手指烂掉，直到血干了……可我还是停不下来。”

萧瑟站在那儿，没动。

他想走过去，可腿像灌了铅。他知道她说的是前世。是清漪被封印前的最后一夜，她用自己心头血磨剑，直到力竭倒下。

“我不想再杀了！”她突然嘶吼，声音撕裂，“我不想做清漪！我不想要这种命！”

她抬剑，又要往自己手臂上砍。

萧瑟冲上去，一把抱住她手腕。

血顺着她伤口流下，滴在他手背上，滚烫。

就在那一瞬——

他掌心猛地一烫。

金纹浮现，顺着经脉往上爬，像烧红的铁丝缠进骨头。玄穹真脉自行激活，一股热流冲上头顶，他眼前一黑，随即——

画面闪现。

——极北冰渊，万年不化的寒冰深处。

两道身影并立。一男一女，容貌与他和洛云棠一般无二。女子手持长剑，男子立于她身后，手掌覆在她握剑的手上。

“清漪。”男子开口，声音是他自己的，却又陌生，“这一世，换我来守你。”

女子回头，眼神冰冷：“你既为守护之灵，便该明白——杀戮即正道。你不该阻我。”

“可我不想看你一人背负所有罪孽。”男子低声说，“若天命要你杀尽天下，那我便替你背下这罪。”

话音落，他抽出她手中剑，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血溅上她脸。

她瞳孔骤缩，第一次露出惊惶：“清漪？！”

画面碎。

萧瑟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抱着洛云棠的手腕，两人额头几乎相贴。她也在看他，呼吸交错，眼中血月未散，却多了一丝茫然。

“你……看见了？”她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点头，喉咙发紧：“我看见你杀了我。”

“不……”她摇头，眼泪突然落下，“是你杀了自己。为了封住我体内的邪祟，你自愿被斩，魂魄封进‘清’剑……你说，若我注定要杀尽天下，那你便替我记住那些被杀之人的名字。”

她抬手，指尖碰了碰他心口，那里金纹未散，还在发烫。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清漪’。而我……我只是你留下的剑。”

“放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极狠。

她一怔。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你是洛云棠。你在我醉酒时收走酒壶，在我咳血时默默站一旁，在我被人围攻时提剑杀出去七个人。你不是什么剑灵，不是什么宿命工具。你是那个会因为我一句‘冷’就半夜起来添炭的人。”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血迹，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所以别再说什么‘我不想活’。这一世，你不是一个人了。”

她忽然抖了一下，像被什么刺中。

“可傀线印……还在。”她低头看自己掌心，那蛛网状符印泛着暗红，“它在往经脉里钻，像根刺……越来越深。”

萧瑟皱眉：“什么意思？”

苏挽晴这时走上前，脸色苍白：“我切过她脉象了。傀线印不是外蛊，是‘牵魂蛊术’的核心——它会顺着宿主情绪波动生长，一旦扎根经脉，便能操控神识，最终让她彻底变成‘清漪’。”

“能断吗？”萧瑟问。

“能。”苏挽晴点头，又摇头，“但需要命定之人，以心头血为引，立‘血契’斩之。”

“谁是命定之人？”

苏挽晴没看他，目光落在他手背尚未消散的金纹上。

“能唤醒她真名者。”\

“能共感记忆者。”\

“能引动真脉共鸣者。”

屋内静得可怕。

窗外，寒鸦扑棱棱飞起，划破死寂。

洛云棠突然挣扎，想从他怀里退出：“不行！血契要折十年寿元！你 already 为我烧了几十日阳寿，不能再……”

“我早就死了十二年了。”他轻笑一声，打断她。

笑声很淡，却像刀割过人心。

他低头看自己手掌，金纹缓缓隐去，可皮肤底下那股热流还在，像烧不尽的火。

“你说你不想再杀人。”他抬眸，看着她，“那好办。这一世，换我来赎。”

她瞪大眼，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手按住肩。

力道不大，却让她动不了。

“备药。”他对苏挽晴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我来。”

苏挽晴眼眶一热，没说话，转身快步走向内室。她取出青鸾玉匣，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小瓶，最后是一支暗红色的玉管，上面刻着三个字：**血引膏**。

“血契需三步。”她低声说，“先以银针封你十二重穴，防真脉暴走；再取心头血三滴，混入血引膏；最后由我施针，引血入她经脉，斩断傀线。”

“多久？”萧瑟问。

“半个时辰。期间你不能运功，否则血会逆流，心脉爆裂。”

他点头，脱下外袍，露出单薄中衣。胸口处，一道陈年剑伤横贯心口，是十二年前宫变时留下的。

苏挽晴捏着银针，手微微发抖。

“萧瑟……你真的想好了？十年寿元，不是小数。”

“她值得。”他说。

再没多言。

苏挽晴咬牙，开始施针。

第一针落下，他闷哼一声，肌肉绷紧。\

第二针，额角渗出冷汗。\

第三针，他牙关紧咬，喉结滚动。

到第七针时，他忽然抬头，看向洛云棠。

她站在角落，靠墙而立，双臂环抱，像是冷极了。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痛，有恨，有说不出的软弱。

“别这样看我。”他忽然说。

“看什么？”她嗓音发哑。

“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似的。”他扯了扯嘴角，“我还没陪你把听雪楼修好呢。你说过，屋顶漏雪，得换个新瓦。”

她鼻子一酸，别过头。

“还有司空长风。”他继续说，像是闲聊，“他总骂我懒，说我迟早把客栈败光。我得活着气他十年。”

苏挽晴手一抖，第八针偏了半分，他猛地抽口气，冷汗滚落。

“第九针。”她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什么。

他闭眼，不再说话。

银针一支支落下，他身体逐渐僵硬，呼吸变浅。到最后一针时，他几乎无法站立，全靠一只手撑住桌角。

“取血。”苏挽晴说。

他解开心口衣襟，露出心口旧伤。苏挽晴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刀尖微颤。

“会很痛。”她说。

“刺。”他只回一个字。

刀落。

三滴血落入玉管，混入血引膏，瞬间化作暗金流光。

苏挽晴迅速调匀，取出三枚赤红银针，针尾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

“引血入脉，开始。”

她抬手，第一针扎入洛云棠手腕。

洛云棠身体一震，闷哼出声。

第二针，扎入她颈侧。

她咬唇，冷汗滑落。

第三针，直刺心口。

就在针尖触及皮肤刹那——

窗外，天际一道微光划过。

如星非星，轨迹蜿蜒，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远山雪岭之上，一袭青衫男子立于崖边，眉心一点星轨缓缓旋转。他望着听雪楼方向，唇角微扬。

“师妹……”他低声，“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雪楼内，烛火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苏挽晴手中银针一顿，抬头望向窗外。

萧瑟靠在桌边，脸色惨白，却仍睁着眼。

他看见洛云棠在痛，眉头紧锁，手指抠进掌心。他想动，却动不了。

“忍着。”他哑声说，“快好了。”

她抬眼看他，眼里全是泪，却不肯掉下来。

“萧瑟……”她叫他名字，声音轻得像风。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终究还是变成了清漪……”

“那我就再死一次。”他打断她，笑了一下，“反正你欠我一条命，得还完才算数。”

她终于哭出声。

不是嚎啕，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的兽。

苏挽晴闭了闭眼，手中银针缓缓刺下。

金线连接，血引流转。

傀线印在洛云棠掌心剧烈跳动，像要破皮而出。

而窗外，星轨微光，越发明亮。

\[未完待续\]青鸾玉匣打开时，屋里飘起一股铁锈味的腥气。

苏挽晴指尖夹着赤红银针，金丝缠尾微微颤动，像活物在呼吸。她没回头，声音压得极低：“萧瑟，真脉封住了，但你撑不了太久。血引一入经，她痛，你也痛，两人神识连着，谁先崩，另一个就跟着碎。”

洛云棠靠在墙边，手臂上的血还在往下滴，砸在地板上，一圈圈扩散，像暗色的花。

她看着他解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横贯的旧伤。皮肤下金纹游走，像烧红的线，勒进骨头。

“停下。”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你根本不知道这十年寿元意味着什么。不是少活几年——是魂火被削，来世不存，连轮回都进不去。”

他没理她，只对苏挽晴说：“开始吧。”

第一针落下，扎进她手腕内侧。

洛云棠猛地抽搐，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指甲抠进掌心，整个人往下滑。

萧瑟眼底一紧，下意识往前半步，却被司空长风按住肩。

“你现在动不得。”司空长风嗓音沉，“血契未通，你过去只会乱了气息，两人一起废。”

第二针刺入颈侧。

她头一偏，咬住自己手臂，肩膀剧烈起伏。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浸透衣料。她睁着眼，死死盯着萧瑟，眼神像在记住他最后一面。

第三针，直刺心口。

针尖破皮刹那，她整个人弓起，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而与此同时——

萧瑟胸口猛然一窒，仿佛有铁钳绞住心脏。他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金纹从手背疯爬至脖颈，皮肤发烫，像是血液在沸腾。

他看见她痛。

不只是看见。是**感同身受**。

她左臂的伤口在烧，他手臂也像被烙铁贴着；她心口被针穿刺，他胸腔也裂开般剧痛；她咬牙忍耐的每一秒，他牙根都在渗血。

“咳——”他咳出一口血，金丝混在其中，落在地上，滋啦一声，烧出个小洞。

“萧瑟！”苏挽晴惊叫，手一顿。

“继续。”他抬头，嘴角带血，眼神却稳得吓人，“别停。”

苏挽晴咬牙，指尖一抖，金线牵动，血引膏化作暗金流光，顺着银针渗入洛云棠经脉。

洛云棠开始颤抖。

不是痛，是**挣扎**。

她瞳孔剧烈收缩，血月翻涌，嘴里发出断续的呓语：“……杀……杀了他们……清漪……你本为杀而生……”

她抬起手，五指扭曲，竟又要去抓剑。

萧瑟撑着地，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满身冷汗，脚步虚浮，可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听着。”他站在她面前，握住她那只即将触剑的手，声音低哑，“你说你不想再杀了。好，我不让你杀。”

她眼白泛红，牙齿咯咯作响，像是体内有东西在撕扯她的神志。

“可我控制不住……它要出来了……快走……”

“我不走。”他打断她，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要是变成清漪，那就杀我。但在这之前——你得听我的。”

她猛地抬头，血眸死死盯住他。

“你欠我一条命。”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夜色，“我还活着，你就不能逃。”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可那只手，终于没再去碰剑。

苏挽晴深吸一口气，手中金线缓缓收紧。

血引深入经脉，直逼傀线根源。

洛云棠忽然仰头，发出一声近乎非人的嘶吼。

她全身经脉鼓起，如蛇蠕动，掌心蛛网状符印剧烈跳动，黑红线交织，像要破皮而出。

“它在反抗！”苏挽晴脸色发白，“傀线生了根，它不肯断！”

萧瑟一把抓过桌上小刀，反手割向自己心口。

鲜血涌出，他将三滴心头血全部压进玉管，血引膏瞬间沸腾，化作一道金芒，顺着金线冲入银针。

“啊——！”洛云棠惨叫，身体剧烈抽搐，眼角渗出血丝。

她看见了。

无数画面在脑中炸开——\

她站在冰原，手握长剑，剑尖插在一名女子心口。\

那女子是她，却又不是她。\

她们共用一张脸，却有着不同的命。\

“姐姐……”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天命如此。”

她猛地睁眼，泪如雨下。

“不是反噬……”她哽咽着，看向萧瑟，“是记忆……我在记起我自己……”

他握住她另一只手，指尖全是冷汗和血。

“那就记起来。”他声音沙哑，“哪怕记起的是罪，是血，是杀戮——我都陪着你。”

她终于崩溃，伏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

而就在这时——

窗外，星轨微光骤然暴涨。

如一只巨眼，缓缓睁开。

远山之上，青衫男子抬手，指尖划过眉心星轨，轻声道：“找到了。血契未断，神魂未定，正是夺舍最佳时机。”

他袖袍一挥，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扑听雪楼。

屋内，烛火猛地一暗。

苏挽晴猛然抬头，银针脱手：“有人来了！气息锁定了血契波动！”

司空长风拔刀，挡在门口：“撑住仪式，我来拦他。”

萧瑟没动，依旧抱着洛云棠。

她在他怀里颤抖，声音破碎：“他来了……谢归鸿……他要抢走我的身体……”

“那就让他试试。”他低头，在她耳边说，声音轻得像呢喃，却冷得像冰，“这一世，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金纹在他掌心重新燃起。

血还未冷。\

战，未终。

血线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