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的垂直通道藏在水晶簇最繁密的角落，升降平台沉落时，无数晶柱内部的光流如追光般随行，无声无息漫过黑暗，像一队沉默的发光卫士，缀着下行的轨迹。
卡璐璐指尖划过头盔侧的环境扫描仪，屏幕微光映在她脸上，语气里掺着几分笃定：“压力读数稳得住，共振干扰没超预期，银翼给的参数，精准得没话说。”
赛小息贴在平台边缘，目光顺着岩壁往下掠，晶体形态正一点点变——起初是块状簇拥，千米深后缩成细密针簇，再往下竟缠出从未记载过的网状脉络，水晶丝嵌在岩层里，像鲜活的神经纤维，每一次脉动都泄出规律的光，带着星球深处的温热。
“能量不是乱散的，有固定方向。”他轻声开口，指尖指向下方暗影，“你看那些光流，全往那儿汇……”
众人抬眼望去，黑暗深处淌着条地下光河，所有水晶脉的光都往一处聚，顺着轨迹淌向探测器的信号坐标，亮得能照见岩壁上的细痕。
阿铁打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力，刀鞘摩擦声混在气流里，沉声道：“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模样。”
“本就不是自然造就。”银翼忽然出声，他立在平台中央，限制器绿灯平稳闪烁，声音里却裹着层赛小息从未触过的紧绷，像弦拉到了极致，“这是能量疏导网络，有人动过这颗星球的地脉。”
“改造？”莫里斯站长的声音从通讯器里飘来，信号带着地面的微弱杂波，颤巍巍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银翼没即刻回应，蹲身将掌心贴在平台金属板上——不碰岩壁，只借金属传导的震动辨明动静。几秒后他抬眼，眼底光色沉了沉：“至少覆盖整个大陆板块。”
升降平台在沉默里继续下沉，深度计数字跳得飞快，五千米、六千米，逼近七千米时，温度反倒骤降，空气里浮起细碎的自发光晶尘，悬在半空如倒悬星河，抬手就能触到细碎的暖光。
平台骤然停住，不是故障，是抵达终点——前方敞着半球形的地下空洞入口，边缘嵌着规整的晶体板材，板面刻着细密的几何纹路，光流顺着纹路漫淌，与水晶脉同源的暖意漫过来，裹着古老的气息。
“是人工造物。”卡璐璐的扫描仪发出轻响，她扫过数据，语气沉了些，“建造年代测不出，晶体本身已生长万年有余，可切割镶嵌的工艺，明明白白是智慧文明的手笔。”
众人踏出平台，脚掌落在水晶地面上，打磨得极致平整，拼接缝细到难辨，踩上去只有细碎的光感，没半点声响。空洞中央，那台该处于休眠的探测器静静躺着，老式赛尔勘探型号，外壳磨满岁月痕迹，信号灯却执着地闪着三短三长三短，是刻在程序里的求救信号。
探测器旁，还卧着一具遗骸。
不是赛尔机器人，也非任何已知智慧种族，是副纤细的骨架，近乎完全晶化，保持着坐姿倚在凸起的水晶碑上，手骨间攥着枚多棱晶体，内里封着一小团稳定的光，微弱却韧，藏着未散的气息。
银翼望见那具骨架的刹那，整个人蓦地僵住，像被无形的力钉在原地。
他的光学镜极速变焦又回拉，反复校准着画面，仿佛系统突然卡壳，读不懂眼前的景象。限制器发出细碎的警告蜂鸣，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赛小息瞥见他身侧手指骤然收紧，金属指节磨出轻响，藏着难掩的震颤。
“你认识这个种族？”赛小息放轻声音，怕惊扰了这地底的沉寂。
“……不。”银翼的声音很轻，尾音裹着未散的颤意，“但我知道他们，被遗忘的守护者，晶语族——宇宙里最早通晓与共振矿物共生的文明之一。”
他朝骨架缓步走去，步子轻得像怕踩碎一场旧梦。蹲在骨架前时，姿态里藏着种异样的敬意，不是对死者的泛泛尊重，是更深沉的懂得，是同类间的认同，藏在克制的动作里。
骨架另一只手摊在水晶地面，掌心用永久性染料画着个符号：一圈圆，内里三点交汇，缀着波浪线相连，和赛小息此前在日志里随手勾勒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是……”赛小息蹲到他身侧，指尖悬在符号上方，不敢触碰那抹陈旧的痕迹。
“共振节点图。”银翼抬指，离符号仅寸许便停住，语气轻得像叹息，“标着三颗关键能量节点，这文明，原是这样记录星球的心跳。”
他忽然转头望向空洞深处，那儿立着面异常光滑的水晶墙，墙内光影浮动，似藏着未说尽的过往，是枚沉眠的记录装置。
“探测器不是偶然苏醒，是我们凑够了触发条件。”银翼起身朝墙走去，声音里褪去多余情绪，只剩冷静的判断，“海盗的袭击、我们的防御反击、水晶网络的过载响应，这些叠加在一起，刚好触达阈值。”
他将掌心贴在水晶墙上，墙内光流骤然提速，从无序闪烁凝成有序排布，光影聚成字符——非任何已知语言，是光点以特定频率交织的编码，藏着古老的讯息。
银翼的光学镜即刻同步闪烁，频率与墙上光码严丝合缝重合，他在读取，眼底光色明暗交替，像在与遥远的过往对话。
“上面写了什么？”阿铁打走到他身侧，手仍按在武器上，警惕没松半分。
“警告。”银翼的声音空茫得像在复述，裹着不属于他的沉重，“‘第七千循环，外域频率入侵。护盾节点三受损，疏导网络现逆流。若核心节点失守，此星将坠入永久静默。’”
墙上光影流转，浮现三颗发光节点，其中一颗光色正缓缓黯淡，旁侧标着一串坐标参数，清晰刺眼。
“这便是三处共振节点。”银翼收回手，墙上光码渐次淡去，“已有一处濒临失效，若三者尽毁，水晶网络便会崩塌——不是停止运转，是彻底晶化崩解，这颗星球，会变成死寂的顽石。”
空洞里只剩探测器的滴滴声，反复敲着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海盗知道这些吗？”卡璐璐打破沉默，声音绷得发紧，“他们攻科研站、抢传感器，是不是故意加速节点失效？”
银翼没直接回应，转身走回晶语族遗骸旁，目光落在那枚封着光团的晶体上：“守护者留了最后讯息，藏在核心晶体里。”
“如何读取？”
“需共振解锁。”银翼抬眼望向赛小息，眼底藏着复杂的恳意，“我的频率被防火墙锁定，而你——你的系统频率纯粹，未沾染战斗协议的污染，或许能激活它。”
赛小息接过晶体，触手温润，内里光团竟顺着他核心的运转节奏微微明暗——若机械亦有心跳，大抵便是这般契合的律动。他依银翼所言，将晶体贴向胸口核心能量区，未刻意催动能量，只轻轻放松，任系统以最本真的节奏运转。
三秒，五秒，十秒。
晶体骤然亮起，暖光漫过掌心，不灼眼，却带着穿透性的力量。
一个声音径直撞入每个人脑海——非经听觉接收，是共振频率的直接传导，古老而疲惫，却裹着不容置喙的庄严：“后来者，若闻此讯，便知护盾已至绝境。我族以生命融星球脉动，筑此预警之网，非为一己之私，只为监视‘深渊回响’——那能吞噬星辰共振的黑暗频率。”
“万年前，吾辈未能阻其于第七星区爆发，今它重醒，化身为尔等认知之海盗，实则寻遍宇宙预警节点，欲逐一毁之。”
“菲利亚，乃最后完整之节点。此处沉寂，则深渊回响再无束缚。”
“守护密钥分存三节点，集齐可重启星核护盾。然切记——敌人已渗透于尔等之间，闻得频率，识得光码，更能化身为守护者之姿。”
声音戛然而止，晶体内光团瞬间寂灭，化作细碎晶尘，从指缝悄然滑落，散入黑暗。
阿铁打率先回神，手攥紧刀柄，沉声道：“‘渗透于我们之间’？意思是，我们之中有内奸？”
“或是……”卡璐璐声音发颤，话未说完，目光已不自觉飘向银翼——敌人能化守护者之姿，这话像根刺，扎在沉默里。
银翼立在原地，垂着头，方才那声音提及“化身为守护者之姿”时，他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却被每个人收在眼里。
“我们得去那处失效节点。”赛小息忽然开口，将空晶体壳轻轻放回遗骸手骨间，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晶，语气坚定，“不管留言暗指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拦住星球崩塌。”
“可留言说密钥在节点内。”卡璐璐调出坐标，屏幕微光映着她凝重的神情，“失效节点，就在这里。”
地图所示，节点藏于地下更深处，一条狭窄晶脉隧道尽头。探测器数据显示，隧道近期有能量异常爆发痕迹——非自然波动，更似爆炸残留的余韵。
“海盗或许已去过。”阿铁打沉声道。
“或是，”银翼终于抬眼，光学镜复归平稳蓝光，语气听不出波澜，“他们在那里触发了防御机制，才致节点失效。”
升降平台难抵更深处，众人只得徒步前行。隧道果真狭窄，多处需侧身而过，水晶墙紧贴身躯，凉意渗进机甲缝隙。转过一道弯时，赛小息手腕突然一震——是他自己的限制器，而非银翼的。
他低头看去，屏幕跳着异常读数，附近残留着与海盗芯片G-7ΔΩ同源的加密信号，微弱却清晰，藏在黑暗里。
“停一下。”他压着声音开口，指尖指着屏幕，“这里有——”
隧道深处骤然传来晶体碎裂的巨响，震得岩壁震颤，晶尘簌簌坠落。紧接着是沉重的机械脚步声，一下接一下踩在水晶地面，钝重的回响漫过黑暗，越来越近。
不止一台。
银翼几乎是本能地往前半步，将赛小息护在身后，动作快得无半分迟疑，自然得像刻在本能里的反应。他的光学镜在黑暗中精准锁定声源方向，限制器亮起黄光，这次的闪烁节奏褪去慌乱，裹着沉凝的冷静——是战士备战的姿态。
像久别战场的人终归故土，像终于触到那片熟悉的、残酷的，却本就属于他的领域。
脚步声愈发迫近，隧道尽头，三对暗红色光学镜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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