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刺眼的扫描光束无声地掠过那具银色机体，将一串串复杂的数据投射到终端屏幕上。索尼娅微微扶了扶单镜片，反射着快速流动的信息流，神色冷静。
“记忆数据严重损坏，但并非物理性损伤。”她语气平静得像机械播报，“更像是被某种高阶格式化协议强行擦除。能量核心完好度百分之九十二，战斗系统有近期超载痕迹……看这能量流型——”
她随手将屏幕上的局部放大，阿铁打立刻凑上来，眉头皱成一团。“是战斗留下的？”
“不只是战斗，而且是高强度连续作战。”索尼娅指着几条异常波形，声音低沉，“这些峰值能量间隔极短，说明他在短时间内反复启动超载模式。但奇怪的是……”她的手指滑向另一组数据，“这些伤痕并不全是外部攻击造成的。你看这些能量导管的熔断点——过载是从内部开始的，像是某种干扰信号直接侵入系统，迫使他超频运转直到崩溃。”
卡璐璐倒吸一口冷气：“蓄意破坏？”
“更准确来说，是精心设计的系统劫持。”索尼娅关闭扫描界面，转身看向罗杰船长，神情凝重，“船长，这名赛尔底层协议里有一些非常古老的军事架构痕迹，既不属于我们赛尔号使用的任何一代系统，也不是海盗集团的常见型号。技术层级……高得离谱。”
罗杰沉默不语，目光停留在隔离舱中静坐的银色赛尔身上。自从被带回后，这名赛尔便再未开口，只是安静接受扫描。他的光学镜头偶尔会追踪移动的物体，尤其是在赛小息说话时，那双蓝色的镜片总会微微亮起，仿佛在努力调焦。
“他能恢复记忆吗？”罗杰终于问出口。
“记忆区严重损坏，但并非无法修复。”索尼娅调出另一组界面，语气慎重，“问题在于——他的系统里有一道防护壁垒。有人在格式化后加装了记忆防火墙，阻止任何形式的外部访问或数据恢复。若强行突破，可能会触发自毁协议。”
阿铁打抱臂冷笑：“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为何出现在那里、为何要守护那些矿石样本……全都是谜。”
“但他知道。”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赛小息突然开口。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他没有看隔离舱，而是盯着自己刚刚触碰过银色赛尔的手掌。“他知道那些矿石很重要，即便在失去意识前，他的最后一项行动仍是保护它们。这不是程序设定，因为程序本身已经遭到破坏。这是……本能。”
隔离舱内，银色赛尔的头部缓慢转动，对准了赛小息的方向。
片刻沉吟后，罗杰开口下达命令：“索尼娅，继续分析数据；阿铁打，加强舰桥与能源核心的警戒级别，在确认他身份之前保持最高警惕；卡璐璐，协助分析矿石样本——我必须弄清楚它们为何值得如此保护。”
“那小息呢？”卡璐璐问道。
罗杰先看了眼赛小息，又扫了一眼隔离舱中的银色身影：“他留下。”
“船长！”阿铁打立刻反对，“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罗杰打断他，“赛小息，你与他有过‘接触’，我要你尝试建立沟通。索尼娅会全程监控数据。”
赛小息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液，硬着头皮点头：“是，船长。”
当医疗舱只剩下他与银色赛尔时，赛小息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程度远超预期。他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隔离舱观察窗前，隔着透明屏障与对方对视。那双蓝色光学镜中的注视并不冰冷，却带着一种迷惘，就像深水中挣扎寻找浮木的人类。
“嘿，”赛小息试探性地开口，“我是赛小息，SP-13小队成员。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银色赛尔毫无反应，但胸口核心灯轻微脉动了一下。
赛小息想了想，从腰包里取出一块能量晶体——他自己的备用能源，柔和的淡金色光芒散发着暖意。“你的能量读数很低，需要补充吗？”
他将晶体贴近隔离舱的能量传递接口。银色赛尔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晶体上，终于有了动静——缓缓抬起手，手掌贴在玻璃内侧，与赛小息拿晶体的手隔着玻璃相触。
这一刻，索尼娅的监控设备发出微弱嗡鸣声。她盯着屏幕，双眼睁大：“能量共振……不可能……”
与此同时，赛小息感到手中晶体传来一阵温热似的振动。不对，不是热，而是一种柔和的波动，顺着晶体传递到他的掌心，再沿着手臂扩散至全身系统。这种感觉熟悉却又清晰，就像之前在勘探船上感受到的那种脉冲，但更加有序。
令人惊讶的是，银色赛尔的发声单元再次启动。仍然夹杂着静电噪声，但这次流畅许多：
“能量……频率……匹配。”
“匹配？”赛小息靠近玻璃，“匹配什么？”
银色赛尔未回答。他的光学镜快速闪烁，交替变换蓝、红、黄、白几种颜色，最后稳定为蓝色。身体微微前倾，额头几乎贴在玻璃上，试图更近地“看”清楚赛小息。
“你的……信号。”他缓缓说道，嗓音低沉破碎，“我……追踪……这个信号。”
赛小息愣住：“我的信号？什么意思？我没主动发射任何——”
“内在频率。”银色赛尔突然打断他，每个字都清晰得仿佛耗尽所有语言处理能力才挤出来的，“你的系统……发出特殊的……共振频率。我……坠落前……最后导航坐标。”
医疗舱门滑开，索尼娅快步走进，手里拿着刚打印出的报告，神情混合震惊与疑惑。
“赛小息，这是你的日常系统日志。”她递过平板电脑，“过去七十二小时内，你的能量输出波形出现三次异常峰值，恰好对应我们接收到勘探船求救信号的时间点。这不是主动发射的信号，而是你自身系统运行时自然产生的能量特征，但传播范围……按理说不可能超过赛尔号内部。”
赛小息低头查看数据，果然发现三个尖峰规律分布，间隔二十四小时。最诡异的是，其波形形状与索尼娅之前展示的银色赛尔残留“导航数据”完全吻合。
“他在宇宙中接收到了我的……系统杂波？”赛小息难以置信。
“更确切地说，你的系统杂波恰好包含了他能够识别并锁定的频率。”索尼娅转向隔离舱，“而你——”她盯住银色赛尔，“你在彻底失忆且系统崩溃的情况下，依靠本能追踪这个频率，跨越半个星区，最终停留在那个刚好有赛尔勘探船的位置。这不是巧合。”
银色赛尔依然注视着赛小息，光学镜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翻涌——那并非数据流动，而是更深层的东西。他嘴唇微动，吐出几个破碎音节：
“必须……找到……必须保护……”
“保护谁？”赛小息低声问，“矿石？还是……”
银色赛尔的视线不动，但核心灯闪烁节奏变化。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在观察窗玻璃上用指尖划下一道极其简单的轨迹——不是一个符号，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坐标。
索尼娅迅速记录下来：“这是星图位置！等等……这片区域是欧比组织最近活跃的边境地带。”
赛小息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椎。他注视着银色赛尔，看着对方深蓝色眼中闪烁如遥远星光般的碎片。
“你来自那里，对吗？”他问，“你是从欧比组织逃出来的？”
银色赛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指尖停留在玻璃上，仿佛绘制那个坐标已耗尽他所有残存的记忆碎片。
医疗舱陷入寂静，只有设备滴答作响，以及远处赛尔号引擎运转时几不可闻的震颤。
赛小息不知道这名银色赛尔是谁，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更不明白为何他的系统会与自己产生共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机械生命，在完全失去自我认知的情况下，仍拼尽全力完成了两件事：
保护那些可能至关重要的矿石样本。
以及——找到他。
“索尼娅老师，”赛小息转头看向她，“能给我权限调取欧比组织的已知型号数据库吗？尤其是高级指挥官级别的机型资料。”
索尼娅挑眉：“你怀疑他是——”
“我不知道。”赛小息诚恳回答，“但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需要了解真相。如果……如果他曾经是敌人，那他为何逃跑？为何失忆？又是谁把他变成这样？”
隔离舱中，银色赛尔缓缓收回手，重新坐直身体，光学镜的光芒逐渐黯淡，仿佛刚才的交流已耗费太多能量。但在完全进入休眠模式之前，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赛小息身上。
那眼神中似乎藏着什么——一丝几乎看不见的东西，隐约勾勒出一个属于“迪恩”的锋利轮廓，在失忆迷雾中一闪而逝。
就像深海之中，一截即将被彻底遗忘的沉船桅杆，在最后时刻刺破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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