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内，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

宋濂身着素色长衫，端坐在讲席之上，目光扫过堂内端坐的几个孩童。为首的正是七岁的朱标，腰背挺直，神情专注，已初具沉稳气度。旁边坐着的是常遇春之子常茂，性子稍显活泼，却也努力按着规矩端坐。

“今日，咱们堂里要来一位新学友。”宋濂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空着的小小蒲团上，“刘琏，你且去门口迎一迎四公子。”

被点到名的刘琏，年方六岁，是刘伯温的长子。他生得眉清目秀，颇有其父的儒雅之气，闻言立刻起身，恭敬地应了声“是”，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堂外。

门外，王红正牵着朱棣的小手站着。三岁的朱棣穿着一身合身的湖蓝色短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仰着，好奇地打量着这栋熟悉的建筑。前世他无数次踏入这里，或议事，或伴驾，却从未像此刻这般，以一个学童的身份，带着几分忐忑与新奇。

“四公子。”刘琏走到近前，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行礼，声音清脆，“先生让我来迎您进去。”

朱棣认得他，这是刘伯温的长子，前世虽未及大展宏图便早逝，却也是个聪慧之人。他依着奶娘教的规矩，微微弯腰：“有劳刘哥哥。”

一声“刘哥哥”，叫得刘琏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连忙侧身引路：“四公子请。”

王红在一旁看着，见四公子举止有礼，暗暗松了口气，低声嘱咐：“公子进去好生听讲，奴婢就在门口等着。”

朱棣点点头，跟着刘琏跨过门槛，走进大本堂。

刹那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朱标见弟弟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谨记着课堂规矩，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常茂则咧了咧嘴，想打招呼又怕被先生说，只好憋了回去。

“学生朱棣，见过宋先生。”朱棣走到堂中，规规矩矩地行礼，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内格外清晰。

宋濂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眼神清亮，毫无怯意，心中暗暗点头。他已从朱元璋那里得了嘱咐，知道这孩子虽小，却需好生引导，便温和颔首：“免礼。来，到你兄长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吧。”

刘琏连忙上前，引着朱棣走到朱标身侧的小蒲团旁。朱棣学着旁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小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朱标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棣儿，别怕，有不懂的就问我。”

朱棣抬眼看了看这位前世英年早逝的大哥，心中一暖，轻轻“嗯”了一声。

宋濂清了清嗓子，开始授课：“今日，我们来讲《论语》……”

他声音平缓，讲解深入浅出，朱标听得聚精会神，偶尔还会提笔在竹简上记下些什么。常茂起初还能坚持，听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眼神偷偷瞟向窗外。

朱棣却听得格外认真。

前世他戎马半生，虽也注重文治，却终究少了这般系统求学的机会。如今重归幼年，能静下心来聆听宋濂这样的大儒讲学，于他而言，是难得的机缘。那些熟悉的字句，经宋濂讲解，似乎又多了几分深意。

一堂课过半，朱棣渐渐觉得口干。他想起奶娘的嘱咐，小手攥了攥衣角，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先生。”

宋濂停下讲解，看向他：“四公子有何事？”

“学生……想喝水。”朱棣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

宋濂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虽小，却懂得遵守规矩，主动请示，比有些顽劣的孩童强多了。他点点头：“去吧。”

朱棣起身，走到门口，见王红正候在廊下，便说：“王红，水。”

王红连忙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拧开盖子递给他。朱棣接过，自己捧着瓷瓶小口喝着，喝完将瓶子递回去，又规规矩矩地转身回堂内。

“先生，学生回来了。”他站在堂中，轻声禀报。

“嗯，坐下吧。”宋濂示意他归位。

这一番举动，虽简单，却透着章法。朱标看着弟弟，眼中满是欣慰。刘琏也暗暗点头，觉得这位四公子果然如父亲所说，聪慧懂事。

又过了一会儿，朱棣忽然觉得腹中有了便意。他再次起身请示：“先生，学生想去茅厕。”

“去吧，让你奶娘陪着。”宋濂应允。

朱棣走到门口，对王红说：“王红，陪我去茅厕。”

王红应声跟上，牵着他往茅厕走去。回来时，刚到门口，朱棣便挣开她的手，自己迈过门槛，走到堂中：“先生，学生回来了。”

宋濂正在讲解一个典故，闻言微微颔首：“嗯，进来吧。”

朱棣这才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下，继续听讲。

一上午的课，就这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朱棣虽年幼，却全程未有哭闹，也未擅自行动，该请示时请示，该遵守时遵守，让宋濂暗暗称奇。

午时下课的钟声响起，宋濂合上书卷：“今日就讲到这里，都散了吧。”

孩子们纷纷起身行礼，朱标走到朱棣身边，牵着他的手：“棣儿，走，大哥带你去吃点心。”

“嗯！”朱棣点点头，跟着朱标往外走，路过刘琏时，还不忘道了声“刘哥哥再见”。

刘琏笑着回礼：“四公子再见。”

王红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前：“公子，累了吧？”

朱棣摇摇头，被朱标牵着，蹦蹦跳跳地往内院去了。阳光洒在两个孩子身上，一个沉稳，一个灵动，身影渐渐远去。

宋濂站在堂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这四公子，怕是真要如刘先生所言，将来会有一番不同凡响的作为啊。

而此刻的朱棣，正被朱标拉着往前走，心里却在默默盘算着。

在大本堂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他要学的，不仅是经史子集，更是在这规矩与束缚中，如何悄然积蓄力量，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

初入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