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指间沙，悄然流逝。
转眼间，朱棣已在这濠州的国公府中长到了三岁。
这三年里，天下局势变幻莫测。父亲朱元璋凭借着过人的智谋和麾下猛将，在群雄纷争中异军突起，先是击败陈友谅，又在与张士诚的拉锯战中渐占上风，势力范围不断扩大，已然成了逐鹿天下的有力竞争者。
府中的气氛也日渐不同，昔日的草莽气息渐渐被规制和威严取代，往来的将领谋士络绎不绝，空气中时常弥漫着议事的凝重。
而三岁的朱棣，在旁人眼中，是个有些“早慧”却又过分安静的孩子。
他不像二哥朱樉那般活泼好动，也不似三哥朱棡那样嘴甜会讨巧，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偶尔被问及，才会吐出几个字，却往往精准得让人惊讶。
这日午后，朱元璋处理完军务，难得有片刻清闲，便想着去看看几个孩子。他先去了朱标的书房，见长子正伏案临摹字帖，笔法已有几分端正，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往马秀英的院子走去——朱棣这几日偶感风寒，马秀英正陪着他。
刚进院门，就听见马秀英温柔的声音：“棣儿，再把这药喝了，病就好了。”
接着是朱棣软糯却清晰的声音：“娘，药苦。”
“良药苦口嘛，喝了才能快快好起来，将来才能像你父亲和大哥一样，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马秀英耐心哄着。
朱元璋推门而入时，正看见马秀英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朱棣喂药。小家伙皱着眉头，小脸皱成一团，却乖乖地张嘴，没有哭闹。
“哟，我们的小老四这么乖？”朱元璋大步走过去，在马秀英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朱棣的头发。
朱棣抬起头，看向朱元璋，眼睛亮晶晶的：“爹，药苦，但喝了能快点好，就能跟大哥一起听先生讲课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说出的话却让朱元璋和马秀英都有些惊讶。这孩子，似乎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些。
马秀英笑着嗔怪道：“才多大点，就想着跟大哥去听课？先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朱元璋却来了兴致，问道：“棣儿，你跟大哥听课，听得懂吗？”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先生说，要习文，也要知武，文武双全，才能……才能保家。”
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将自己从朱标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
“保家？”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得好！如今这世道，不保家，哪来的安稳日子？那你觉得，是习文重要，还是习武重要？”
这个问题，他随口一问，并未指望一个三岁孩童能说出什么道理。
可朱棣却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脆生生地答道：“都重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就像爹身边的先生们，能出主意，让爹少走弯路；爹手下的将军们，能打仗，把坏人打跑。”
他的话简单直白，却精准地概括了文武之道，甚至点出了谋士与武将的不同作用。
朱元璋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洞悉。这话说得，连府里有些谋士都未必能如此言简意赅。
马秀英也惊讶地捂住了嘴，随即又欣慰地笑了：“这孩子，平日里听得多了，竟也记在心里了。”她只当是朱棣耳濡目染，把大人们的话记了个大概。
朱元璋却不这么想。他仔细打量着朱棣，这孩子自小就与众不同，哭声洪亮，眼神沉静，如今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难道，真是天意？
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那棣儿觉得，爹现在最该做的，是先打跑哪个坏人？”
这话一出，马秀英都微微变了脸色，轻轻拉了拉朱元璋的衣袖。这等军国大事，怎能跟一个三岁孩子说？
朱棣却像是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认真地思考着。他脑海中闪过前世的记忆，父亲此刻的劲敌，正是盘踞苏州的张士诚。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南方的方向，奶声奶气却异常坚定地说：“打那个占了富庶地方，却只顾着自己享乐的。他不把百姓放在心上，留着，是个祸害。”
张士诚据守江南富庶之地，却偏安一隅，生活奢靡，早已失了民心。这正是朱元璋想要讨伐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猛地看向马秀英，眼中满是震惊。马秀英也呆住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怎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摸了摸朱棣的头：“哦？棣儿怎么知道他不把百姓放在心上？”
朱棣眨了眨眼，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听府里的叔叔说的。他们说，那里的百姓，日子过得苦呢。”
他巧妙地将话头引到了旁人身上，避开了自己“未卜先知”的嫌疑。
朱元璋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却翻江倒海。他不再追问，只是哈哈一笑，掩饰住眼底的复杂：“好小子，懂得关心百姓，是个好苗头！行了，药也喝了，好好歇着，等病好了，爹教你骑马。”
“真的？”朱棣眼睛一亮，露出了孩童该有的兴奋。
“自然是真的。”朱元璋笑着应下。
又陪了妻儿一会儿，朱元璋便起身离开了。只是走出院子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马秀英的院落，眼神深邃。
这个老四，不简单啊。
而屋内，朱棣靠在马秀英怀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试探，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展露自己的“不凡”，既要引起父亲的注意，又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
这条路，注定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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