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阵法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金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崖壁。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强大的神识，正从青云宗深处扫来，朝断魂崖的方向飞速蔓延！

是凌云真人！

他察觉到了！

沈清辞心脏狂跳，魔气疯狂运转，手脚并用，几乎是贴着崖壁“飞”了上去！碎石不断从身边滚落，枯藤被扯断，她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但她感觉不到疼，只有一个念头——

快！再快！

终于，在她爬上崖顶、滚进一片灌木丛的瞬间，那道强大的神识，扫过了断魂崖。

金光渐渐平息，阵法的轰鸣也慢慢消失。

崖底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清辞趴在灌木丛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喘息着，好半天才缓过气。

“成、成功了？”她哑声问。

“成了。”夜无痕的声音也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虽然惊险，但总算偷到了一丝本源阴煞。你现在立刻回去，将它炼化。记住，过程会很难熬，但撑过去，你的修为至少能提升一层。”

沈清辞点点头，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丁院的方向跑去。

她没注意到，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断魂崖边。

凌云真人负手而立，白衣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低头看着下方渐渐平息的阵法金光，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是阵法出了纰漏，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抬手掐诀，一道灵光打入崖底。

片刻后，灵光飞回，在他掌心化作一片破碎的金色光屑——那是阵法自动修补时，崩碎的一角符印碎片。

碎片上，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却让他莫名心悸的气息。

那气息……

凌云真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沈清辞几乎是爬回丁院那间小土屋的。

当她颤抖着插上门闩的那一刻，整个人脱力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与夜风带来的寒意交织，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但身体内部的感受，却与这冰冷截然相反。

丹田里，那枚刚刚被强行塞入一丝“本源阴煞”的黑色漩涡，正以一种近乎狂暴的速度旋转、膨胀。那丝墨色气流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更带来一种……奇异的饱胀感。

不，不止是饱胀。

是贪婪。

那枚魔种在欢呼，在渴求，在疯狂地吸收、转化着这缕远比普通阴煞之气精纯百倍的力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炼气三层的壁垒摇摇欲坠。

“盘膝，凝神，运转魔气，引导它！”夜无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迫，“别让它乱窜！你的经脉刚被魔气重塑，还承受不住这等浓度的本源阴煞，必须立刻炼化！”

沈清辞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床上，勉强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

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内视之下，情况比她感知的更为凶险。那缕墨色气流如一条暴戾的小蛇，在她拓宽不久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魔气被轻易同化，经脉壁被撑得几欲破裂，留下道道黑色的灼痕。

而丹田处的魔种，则像一个饥饿了万年的凶兽，旋转得越来越快，散发出恐怖的吸力，疯狂撕扯、吞噬着那条“小蛇”散逸出的力量。每吞噬一分，魔种就壮大一圈，颜色也更深邃一分，散发出的气息愈发阴冷暴戾。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角力，而她的身体，就是战场。

痛。

比抽骨更尖锐，比坠崖更沉重，是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被反复碾碎又重组的痛。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渗出，她却浑然不觉。冷汗一层层冒出，很快打湿了身下的草席，苍白的皮肤下，那些淡黑色的蛛网纹路再次浮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骨头深处钻出来。

“引导它！用你的意志！”夜无痕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即将被痛苦淹没的神智中炸响，“想想你的恨！想想你要做的事！这点痛苦都熬不过，谈什么复仇？！”

恨！

对，恨！

灵骨被生生剥离的剧痛，坠崖时呼啸的风，师父淡漠的眼，婉儿带泪的笑……还有那些外门弟子提起“沈清辞之死”时，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议论！

凭什么她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凭什么那些人还能高高在上，心安理得？

不！

她不甘心！

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志，从神魂最深处迸发。沈清辞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与眉心的微弱金光交相辉映。她不再试图“安抚”或“引导”，而是用神识化作最粗暴的鞭子，狠狠抽在那条横冲直撞的墨色“小蛇”身上！

“给我——过来！”

意念如铁，魔种呼应。

“嘶——！”

那条墨色小蛇发出一声无形的尖啸，竟真的被这股狠绝的意志慑服，挣扎的力道弱了几分。沈清辞抓住机会，催动魔种，爆发出更强的吸力，将小蛇一点点拖向丹田。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拖近一寸，经脉就仿佛被砂纸磨过一遍。她能听到自己骨头深处传来的、细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碎裂、又缓慢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那缕墨色气流终于被彻底拖入丹田，没入疯狂旋转的黑色漩涡之中。

“轰——！！！”

识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沈清辞浑身剧震，七窍同时渗出黑色的血丝。但紧接着，一股澎湃至极的力量，从丹田魔种中轰然爆发，如决堤洪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咔嚓！”

体内传来一声清晰的、仿佛屏障破碎的声响。

炼气四层！

但这还没完。那股力量汹涌不绝，继续冲刷、拓宽着她刚刚饱受摧残的经脉，温养着几乎碎裂的骨骼。魔种的旋转速度渐渐放缓，体积却比之前大了一圈，颜色也从淡黑转为深邃的暗黑，表面甚至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扭曲的天然纹路。

炼气四层巅峰！

距离炼气五层，只差一线！

沈清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息漆黑如墨，离体三尺才缓缓消散，带着阴冷的煞意。她睁开眼，瞳孔深处的猩红已然褪去，但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幽深、冷冽，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皮肤上那些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已经淡去，几乎看不见了。但当她凝神内视，却能“看”到，那些纹路并非消失，而是深深烙印进了骨骼深处，与她的每一寸骨头融为一体。尤其是脊骨——那曾经被抽出灵骨的地方，此刻覆盖着一层极淡的、如玉质般的黑色，坚硬，冰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骨中……生魔。

“感觉如何？”夜无痕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满意。

“力量。”沈清辞握了握拳，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强。但……有点控制不住。”

她能感觉到，体内奔涌的力量远超炼气四层该有的水准，甚至可能不输于普通的炼气六层。但这力量太暴戾，太具有侵略性，像一匹未被驯服的烈马，稍有不慎就可能反噬。

“正常。你吞噬的不是普通阴煞，是那口死水潭积累了万年的本源阴煞之一丝。虽只有一丝，品质却极高。”夜无痕解释道，“你需要时间熟悉、掌控。而且，这只是开始。你的骨头被那丝本源阴煞浸润，已经开始‘魔骨化’，这对你日后修炼魔道功法有极大好处，但也意味着……你与正道灵力，会更加格格不入。”

沈清辞沉默片刻，问：“我眉心的骨种，似乎也亮了一些。”

“不错。”夜无痕的声音严肃起来，“这也是本尊要提醒你的。你的灵骨本源，似乎能吸收魔气与阴煞来缓慢恢复。但这是个危险的平衡——魔气滋养它，它却散发道韵。道魔相冲，在你体内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存。目前看是好事，让你能同时具备两者的特性，但日后若平衡打破……”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清辞听懂了。

平衡打破，要么道消魔长，彻底沉沦；要么魔灭道生，根基尽毁。无论哪种，恐怕都不会好受。

“先顾眼前吧。”她摇摇头，驱散那些遥远的隐忧，起身下床。

身体还有些虚脱后的酸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盈与力量感。她走到水缸边，掬起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精神一振。

水中倒影里，那张属于“柳依依”的脸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依旧苍白瘦弱，但眉宇间那股怯懦畏缩的神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冷意。尤其是一双眼，漆黑幽深，看久了竟让人心底生寒。

这张脸，还能伪装多久？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沈清辞眼神一凛，迅速收敛气息，将刚刚突破后那不受控制的魔气波动死死压入丹田深处。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怯生生的表情，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李芸，神色间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一丝恐惧。

“柳师妹，你、你没事吧？”李芸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襟上停留了一瞬。

“没、没事啊……”沈清辞小声说，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李师姐，怎么了？”

“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感觉到什么？”李芸压低声音，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后山的方向。

沈清辞心头一跳，面上却更茫然了：“动、动静？我、我睡得沉……没听见啊。发生什么事了？”

李芸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确认她真的不知情，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忧色未减：“昨夜后山那边，好像出了不小的动静。听说惊动了内门的师叔，连、连凌云真人都亲自去查看了。”

凌云真人果然去了！

沈清辞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点畏惧：“后、后山？是不是……又有妖兽？”

“谁知道呢。”李芸摇摇头，叹了口气，“反正今天一早，执事堂就下了令，所有外门弟子，无令不得靠近后山三里范围。违者……严惩不贷。”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而且，我听说……丙院那个周明师兄，还有他身边那个苏晴，天没亮就被叫去执事堂问话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好像……跟赵坤师兄的死有关。”

沈清辞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动作真快。

看来昨夜那点动静，加上赵坤的死，已经让某些人坐不住了。周明和苏晴被叫去问话，是凌云真人的意思，还是林婉儿在背后推动？

“柳师妹，”李芸忽然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眼神里带着恳切，“你……你最近真的要小心点。后山的事，赵师兄的事，都透着古怪。咱们这些没背景的外门弟子，沾上一点，可能就是灭顶之灾。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知道吗？”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个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同院师姐，心中微微一软，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躲？避？

她早已无处可躲，无路可避了。

从她被抽骨扔下断魂崖的那一刻起，从她与夜无痕达成契约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在这漩涡中挣扎，要么爬上去，要么沉下去。

“谢、谢谢李师姐。”她低声说，抽回手，依旧那副怯懦的样子，“我、我知道了。”

李芸又叮嘱了几句，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沈清辞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执事堂戒严后山，问询周明和苏晴……这是在排查，在收紧罗网。虽然昨夜她手脚干净，没有留下直接证据，但“柳依依”这个身份，已经在某些人那里挂上号了。

尤其是林婉儿。

以她对林婉儿的了解，那个看似天真甜美的少女，内里藏着的缜密和狠辣，绝不逊于任何人。一旦让她盯上，绝不会轻易放手。

“你打算怎么办？”夜无痕问。

“等。”沈清辞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整理身上略显凌乱的衣物，“等他们查。后山的动静，他们查不出什么，阵法自动修补，最多以为是年久失修。赵坤的死，柳依依的嫌疑已经被周明亲自‘洗清’了。只要我不再露出破绽，他们找不到把柄。”

“那你修炼所需阴煞……”

“暂时不能再去后山了。”沈清辞打断他，眼神平静，“但宗门之内，未必只有那一处阴煞之地。而且……”

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记得，外门弟子每月需完成一定份额的‘杂务’，换取贡献点，用以兑换功法、丹药。其中有一项杂务，是去‘幽冥洞’外围清理滋生的‘蚀骨藤’。”

“幽冥洞？”夜无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趣。

“嗯。据说是青云宗开山祖师镇压某只上古凶兽残魂的地方，洞内终年阴气弥漫，偶尔会滋生一些喜阴的毒草毒藤。那里阴气重，寻常弟子不愿去，所以清理蚀骨藤的贡献点给得比较高。”沈清辞缓缓道，“从前我灵力低微，不敢接这任务。但现在……”

现在，她有魔气护体，不惧阴气侵蚀。甚至，那里的阴气，可能正是她需要的“养分”。

“有趣。”夜无痕低笑，“凶兽残魂镇压之地……听起来，似乎比那口死水潭，更适合现在的你。不过，既然是镇压之地，必有阵法封禁，而且很可能有宗门长辈看守。风险不小。”

“风险越大，机会越大。”沈清辞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需要尽快变强。留在丁院按部就班，太慢了。”

夜无痕沉默片刻，道：“随你。不过，在去之前，你最好先去执事堂，光明正大地接了这个任务。另外，你需要一门能掩饰魔气、模拟灵力的法诀。否则，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很容易露馅。”

“你有？”

“本尊自然有。”夜无痕的语气带着傲然，“‘敛息化灵诀’，魔道上乘秘法，可完美收敛魔气，模拟任意属性的灵力波动。以你如今的魔骨根基，修炼起来不难。不过，此法需以神识为引，你现在神识强度勉强够用，但修炼时需静心，不能被打扰。”

沈清辞点头：“我明白。今夜就练。”

她需要尽快掌握这门法诀，然后去接幽冥洞的任务。在宗门注意到“柳依依”之前，她必须让自己“合理”地强大起来，同时获取足够的贡献点，换取一些必要的资源。

至于林婉儿，至于凌云真人……

沈清辞走到那面巴掌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苍白的脸。

镜中人眼神幽深，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们布下罗网，我便在网中织丝。

你们以为我是猎物，却不知……猎手与猎物的身份，从来都可以调换。

等着吧。

等我以这副卑微的皮囊，爬到你们面前的那一天。

到那时……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镜面。

镜中人的眼底，似有猩红一闪而逝。

骨中生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