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是从一片混沌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的。

梦里尽是些破碎的画面：金色的灵骨在空中炸成光尘，师父淡漠的眼，婉儿带泪的笑，还有漆黑潭水里那双猩红的眸子。这些碎片搅在一起，最后化作崖顶呼啸的风，和她不断下坠的身体——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崖底石窟那嶙峋的石壁，而是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天光很暗，大约还是凌晨，几颗残星固执地悬在东边山头，像不肯熄灭的余烬。

她正躺在一处向外凸出的岩石平台上。

身下垫着那件从白骨身上扒下来的破袍子，平台不大，约莫丈许见方，一侧是陡峭的石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夜风从崖底卷上来，带着刺骨的湿寒，吹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栗。

可她不觉得冷。

不仅不冷，身体里反而有股陌生的暖流在缓慢游走，所过之处，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窜，带着轻微的麻痒。沈清辞撑着坐起身，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还是那双手，指节分明，皮肤因为常年的粗活而略显粗糙。可指甲缝里那些洗不掉的污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质感。手背上几道被藤蔓刮出的血痕已经结痂，痂是黑色的，薄薄一层，轻轻一碰就簌簌脱落，露出底下完好如初的皮肤。

不止手。

她挽起过长的袖口，手臂上那些深可见骨的擦伤、被阵法之力灼出的焦痕，全都消失了。皮肤光洁，甚至比从前更细腻些，只是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是夜无痕的魔气。

沈清辞下意识抬手摸向眉心。那里一片平滑，但指尖触及时，能感觉到一点极其细微的温热，像皮肤下埋着一粒烧不尽的火星。

“醒了？”

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中响起。

她手一颤，但很快稳住，低声应道：“……嗯。”

“感觉如何？”夜无痕的声音带着某种慵懒，像刚睡醒，“身体可有不适？”

沈清辞沉默地活动了一下四肢。骨头还有些酸痛，尤其是脊椎，仿佛被重物碾过之后又勉强拼凑起来，动一动就嘎吱作响。但比起昨天那种濒死的破碎感，已经好了太多。

“不疼了。”她说，顿了顿，补充道，“但……有点怪。”

“怪？”

“身体里……好像有东西在动。”沈清辞皱着眉，尝试去描述那种感觉，“像水，又像活物，顺着经脉流。流到哪里，哪里就……就有点痒，还有点热。”

夜无痕低低笑了一声。

“那是魔气在你经脉中自行运转，修复损伤。”他说，“你如今是半魔之体，体内魔气会自发吸收周遭的阴煞之气，化为己用。不必惊慌，习惯就好。”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

掌心那道被玉简边缘划出的口子也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她试着握了握拳，能清晰感觉到皮肉下涌动的力量，比从前强了不止一倍。

可这力量……来得太诡异，太不真实。

“怎么，后悔了？”夜无痕的声音冷了几分，“若是后悔，本尊现在就可以抽走魔气，你大可以躺回这里，等死，或者等青云宗的人下来给你收尸——如果他们还记得崖底下扔了这么个‘废物’的话。”

沈清辞的手指猛地收紧。

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白印，又很快消失。

“不后悔。”她抬起头，看向东边渐亮的天际，“只是需要……习惯。”

是的，习惯。

习惯这具被魔气改造过的身体，习惯经脉里流动的、与灵气截然不同的力量，习惯脑子里多出一个声音，习惯……从“沈清辞，青云宗外门弟子”，变成别的什么。

“有这觉悟就好。”夜无痕的语气缓和了些，“你且内视丹田，看看如今是什么模样。”

内视？

沈清辞一愣。那是炼气三层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的，需要静心凝神，引导神识沉入丹田，观察自身灵力运转。她从前连引气入体都勉强，更别说内视了。

“集中精神，想着‘看’自己的身体内部。”夜无痕指导道，“你如今经脉被魔气重塑，神识强度远超从前。试试。”

沈清辞闭上眼。

起初一片漆黑，只有呼吸和心跳在耳边放大。她努力将杂念摒除，回想着从前师父教的、那些粗浅的凝神法门——虽然那时她连最简单的“气感”都抓不住。

但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当她想着“看”的时候，眼前真的出现了模糊的影像。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某种更直接的、从内而外的感知。她“看”见自己的骨骼，上面覆盖着细密的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文；看见经脉，那些原本细弱、淤塞的通道，此刻被拓宽了数倍，有暗色的气流在其中缓缓流淌，如同暗河。

然后，是丹田。

本该是储存灵气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不，不是空——在最深处，有一个微小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不大，只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一种幽暗、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气息。它安静地转动着，每一次旋转，都从周围的虚空里牵引出一丝丝稀薄的灰色气流，吸入，然后吐出一缕更精纯的黑色魔气，汇入经脉。

这就是……她的“根基”？

“这是魔种。”夜无痕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魔道修士的根本，与仙道的‘金丹’、‘元婴’类似，但更……霸道。它会自发吞噬一切能量，转化为魔气。你现在修为尚浅，魔种还小，等日后壮大，甚至可吞噬他人修为、法宝、乃至生机为己用。”

沈清辞“看”着那枚小小的黑色漩涡，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厌恶，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自嘲的平静。

也好。

既然这世间不容她修仙，那便成魔。

既然他们说她注定是废物，那她便用这“废物”之力，将一切踩在脚下。

“现在，试着引导一丝魔气，汇聚于指尖。”夜无痕继续指导，“不必多，一丝便可。想着让它听你的话。”

沈清辞依言而动。

她将神识沉入经脉，捕捉到一缕正在缓慢流淌的魔气。那气流冰凉滑腻，像有生命般在她意识靠近时微微瑟缩。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它，想象着将它引向右手食指。

起初那缕魔气不太听话，在经脉里乱窜，撞得她手指一阵酸麻。但几次尝试后，它似乎“认”出了主人的意志，不情不愿地顺着经脉流向指尖。

沈清辞睁开眼，抬起右手。

食指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黑色雾气，如丝如缕，袅袅升起。它悬在指尖半寸处，缓缓盘旋，明明只是一小缕，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成了。”夜无痕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赞许，“虽然微弱，但操控还算精准。看来你那位‘好师父’，至少在基础教导上没藏私。”

沈清辞指尖一颤，那缕魔气顿时溃散。

她垂下眼，没说话。

“怎么，提不得？”夜无痕嗤笑，“小丫头，心软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他能抽你的骨，你便该有朝一日，也抽他的骨，挖他的心，让他尝尝你受过的滋味——这才叫公平。”

“我知道。”沈清辞低声说。

她当然知道。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将那些温情脉脉的过往全部打碎、踩进泥里，又是另一回事。

三个月。

九十天。

两千一百六十个时辰。

那些手把手教她调息的午后，那些轻声细语讲解功法的夜晚，那些看似随意塞给她的灵果，那些落在发顶的、带着清冽竹香的掌心温度。

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算计。

“本尊看你还是没想明白。”夜无痕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他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抽骨之痛，魂魄之损，他难道不知？他知道，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眼里，你这‘天品灵骨’，比你这条命，比你这个人，重要千倍万倍。”

“至于那林婉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毫不掩饰的讥讽，“哭哭啼啼，好似多委屈。可若她真不愿，谁能逼她？说到底，不过是贪。贪你的骨，贪她的前程，贪那虚无缥缈的仙途。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惯会给自己找借口，虚伪得令人作呕。”

沈清辞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是。

虚伪。

从前的她，又何尝不是活在这虚伪之中？以为拜入仙门便是登天梯，以为师徒情分重如山，以为姐妹真心可托付。

愚蠢。

愚不可及。

“好了。”夜无痕似乎也懒得再多说，“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怎么从这崖底爬上去。本尊的魔气虽能维持你生机，但此处阴煞之气稀薄，撑不了几日。而且——”

他话音一顿，语气陡然凌厉：“有人来了。”

沈清辞浑身一僵。

几乎是同时，她也听见了——

上方传来隐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踩着碎石和枯枝，正沿着崖壁向下攀爬。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被风吹得零碎，但勉强能辨出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师兄，咱们真要下去啊？这断魂崖底下全是毒瘴，听说还有妖兽……”

“怕什么，师父不是给了避瘴丹？再说，那沈清辞被抽了灵骨扔下来，肯定死了，咱们就是走个过场，确认一下，回去好交差。”

“可是……我有点怕。她死得那么惨，会不会变成厉鬼……”

“胡说八道！修仙之人还怕鬼？赶紧的，看一眼就走，这鬼地方阴气森森的……”

声音越来越近。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大脑飞速运转。

是青云宗的人。

来确认她死没死。

怎么办？

她现在这模样，浑身魔气，只要被看见，立刻就会被判定为“入魔”，到时候就不是“扔下断魂崖”这么简单了——仙门对魔道，从来都是格杀勿论，抽魂炼魄都是轻的。

跑？

可这平台三面悬空，一面是陡壁，根本无处可藏。而且那两人已经下来了，现在动，只会暴露得更快。

杀？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沈清辞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紧接着，一股冰冷的、近乎本能的杀意，从丹田那枚黑色漩涡中涌出，顺着经脉流遍全身。她能感觉到手指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对鲜血，对杀戮，对力量的……渴望。

“冷静。”夜无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屏息，收敛魔气。你如今魔种初成，气息不稳，但只要不动用魔气，那两人不过炼气五六层，察觉不到异常。”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按照夜无痕的指示，将经脉中流动的魔气尽数压向丹田，那枚黑色漩涡旋转的速度骤然放缓，吐出的魔气也变得稀薄。身体表面那些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最后彻底隐没在皮肤下。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躺回原来的位置，拉过那件破袍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昏迷不醒的样子。

刚伪装好，上方就传来了落地的声响。

“师兄，这里有个平台！”

“咦？还真有……小心点，说不定有妖兽巢穴。”

脚步声靠近，带着谨慎。沈清辞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和戒备。

“是她！沈清辞！”是那个女声，带着明显的惊讶，“她、她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男声也满是不可置信，“抽了灵骨，又从这么高摔下来……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就是她！你看这脸——虽然都是血，但我认得！”

脚步声更近了。

沈清辞能感觉到有人蹲下身，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探到她鼻下。冰凉，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的手。

“有气！虽然很弱，但确实还活着！”男声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合常理啊！”

“师兄，现在怎么办？师父让咱们确认她死了就回去复命，可她没死……”

“废话，当然不能留活口！”男声压低了，带着狠厉，“师父交代了，此事绝不能外传。她若活着出去，把抽骨的事捅出去，咱们青云宗的名声就完了！你我都得受牵连！”

“可、可杀人……”女声有些犹豫。

“你傻啊？她都这样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咱们给她个痛快，也是帮她解脱！”男声说着，沈清辞听见了剑刃出鞘的轻鸣，“你转过身去，别看。”

沈清辞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能感觉到冰冷的剑锋悬在头顶，带着凛冽的杀意。握着剑的人似乎有些紧张，呼吸粗重，剑尖在微微颤抖。

要死。

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

绝不。

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沈清辞猛地睁开眼！

“啊——！！！”蹲在她身前的男弟子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漆黑、幽深、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吓得惊叫一声，手中长剑差点脱手。

但他反应不慢，惊骇过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剑锋一转，狠厉地朝她咽喉刺来！

沈清辞动了。

她没有躲——也根本无处可躲。只是抬起右手，五指成爪，不偏不倚，迎向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

“找死！”男弟子眼中闪过狰狞，力道又加三分。他仿佛已经看见这不知死活的废人手掌被刺穿、咽喉被洞穿的画面。

然后，他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只苍白纤细、本该柔弱无骨的手，在触到剑尖的刹那，五指猛地收紧！

“铛——！！！”

金铁交击的脆响，在寂静的崖壁间炸开！

男弟子虎口剧震，长剑竟被那只手死死攥住，再难进分毫！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见剑身上迅速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裂纹，而那裂纹的源头，正是少女的掌心。

不，不止是裂纹。

是某种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雾气，正从她掌心涌出，顺着剑身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精钢打造的长剑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转眼间就锈蚀、崩解，化作一地铁屑！

“魔、魔气？！”男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你入魔了？！你竟敢——”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清辞已经松开了握剑的手——或者说，松开了那捧铁屑，然后五指如钩，闪电般探出，扣住了他的咽喉。

“呃……”男弟子眼珠暴突，双手拼命去掰那只手，却感觉像是在掰一块生铁，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暴戾的力量正从那只手上涌来，疯狂吞噬他体内的灵气！

“师兄！”一旁的女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拔剑刺来。

沈清辞头也不回，左手一挥。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是纯粹的力量爆发。魔气从掌心喷涌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气浪，狠狠撞在女弟子胸口！

“噗——！”

女弟子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石壁上，又软软滑落，口中鲜血狂喷，显然已受了重伤。

而沈清辞扣着男弟子的手，缓缓收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喉骨在咯咯作响，能感觉到对方体内灵气的流失，能感觉到那些灵气进入自己身体后，被丹田的黑色漩涡贪婪吞噬、转化，化作精纯的魔气，补充着她刚刚消耗的力量。

舒服。

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令人战栗的舒畅。

原来吞噬别人的力量……是这种感觉。

“放……放过我……”男弟子脸憋得紫红，眼中满是恐惧和哀求，“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是师父、师父让我们来的……饶、饶命……”

沈清辞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师父？”她轻轻重复，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凌云真人？”

“对、对……”男弟子以为有转机，拼命点头，“是师父！他怕你没死透，让我们下来补刀！不关我们的事啊！师妹、师妹可以作证！”

一旁重伤的女弟子也咳着血，连连点头，眼中尽是乞求。

沈清辞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很冷，像淬了毒的冰。

“那正好。”她凑近男弟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替我带句话给他。”

男弟子眼中燃起希望：“什、什么话？我一定带到！一定——”

“告诉他。”

沈清辞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

男弟子眼中的神采瞬间凝固，然后迅速黯淡，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头一歪，没了气息。

沈清辞松开手，看着那具尸体软软倒地。

她没有移开目光，就那么看着。看着那张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那瞪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从嘴角溢出的、混着泡沫的鲜血。

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吐。

可喉咙发紧，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股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不，不是感觉。

是事实。

她杀人了。

用这双被魔气改造过的手，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做得不错。”夜无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虽然手法粗糙，但果决。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道理，你早该懂。”

沈清辞没说话。

她转过身，看向那个重伤的女弟子。

女弟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她看过来，一边咳血一边往后缩，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别、别杀我……沈师姐……沈师姐饶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我发誓……”

沈清辞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我叫柳依依……外、外门弟子……刚、刚入门三个月……”女弟子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像筛糠。

“柳依依。”沈清辞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好名字。”

她伸手，拂开柳依依脸上凌乱的发丝，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柳依依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眼中尽是绝望的恐惧。

魔气初成